松煙入墨

(五)

男人在偷得甜頭後笑得燦爛，「唔對了……雖然沒有事情但我晚點要出門哦。」隨後輕捏她的鼻頭，寵溺展露無遺。

「今天不出去走走？」她點點頭，卻抑不住心底張狂的疑問。似是查覺她心中的疑問，男人淡笑著將攬住她腰身的手收得更緊些。

「今天是妳的生日，我想給妳個大驚喜。……雖然說出來會減少些趣味，但好好期待吧，是妳期待很久很久的東西，要想著『終於可以到手了呢』等我回來哦。」他在她耳畔輕啄，惹得她一陣輕笑。

人妻？這樣的想法來不及完全成形便被她於心底扼殺，告誡自己依戀該有分寸，她該知足而不能過於奢求啊。只是當他溫柔說出那些話語時，心底沉靜已久的心湖還是不可遏止地激盪，恍如石子輕投，漣漪四起。

後來她倚在窗邊眺望他離去，行前輕柔一吻告訴他早些回來，爾後繼續吸菸貪戀那熟稔味道，隨意回憶起兩人相識過程，恍惚間午後悠然流逝。

生日什麼於她從不重要，但男人總會在每年這一天給予她不同的驚喜，只是如這樣留下她一人倒是頭一次，讓她也不禁好奇起他所說的驚喜。

期待已久的東西？左思右想後僅剩一個可能──欠了不知幾百年的債呀。

她本該高興得手舞足蹈，心中卻一陣落寞，思及若那真是如此，那他們從今而後便真是一點相見的必要性也無，即便再過思念強烈，未來她也不再有任何理由能盼望每年中固定的那幾天，沒有任何資格偷偷耽溺於對方的氣息中了啊。

這樣是否有些殘忍……？

轉過身，夕落黃昏渲染整片蒼穹，放眼橘黃惹得心頭淡淡凄哀。

她面對房內，目光流連到自醒來到現在仍舊凌亂的床面，幾小時驟地逝去，她卻足足站了四五小時對外出神，抽完一根菸便抽出下一根，太過熟悉的習慣下意識地讓她身旁捻熄的菸身多得好似可堆出小山丘。

一直以來男人都不喜愛她抽菸。

就像刻意想將自己環繞在迷濛灰煙中，吞雲吐霧的同時放縱並墮落自己，一面享受菸癮所帶來的心理快感，一面下意識地破壞自己的身體，暗中緩慢地讓它支離破碎，就算最後被奪去了再不復回的健康，也只會笑說這樣也好。

──但他說，這個舉動未免太過孤獨了啊。

或許他也曾想過以此麻痺自己，但他卻不願意將自己的毀滅全數交給一個小小的白色長形物體，寧可苦得痛不欲生，也不想觸碰……如同毒品及藥物，難以想像若成癮了該如何戒除啊。

於是當男人發現她成癮時，痛快地指著她鼻子說理一番，起初她只當他是偶然相逢的人而不想理睬，可他鍥而不捨地每逢見面就要說上幾句，弄得她煩躁不已索性抽時能避則避。直到後來發現自己逐漸在意起這人的想法與心情，絲毫不願看見他在靠近自己時有任何掩口鼻的行為──即便他從未如此過──仍是執意地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努力勒令自己再不許碰。

現在想來那段日子可說是痛不欲生，憔悴發狂無一有缺，但咬著牙仍是撐過來了，菸癮又如何，只要是想捨棄的東西，沒有什麼是真的丟不開的啊。

而他發覺這件事情時清澈眸底讚許與喜悅的光芒，頓時讓她覺得先前的日子全然沒有白費，如此值得。

「只是懷念一下而已……不會耽溺的。」

輕聲呢喃，如跟此時在外的男人低語，多久沒碰了她記不得，只是心裡突然湧起的渴求太過強烈，一瞬間連那完美的古銅色肌膚都勝不過它的誘惑。

啊，說了淺嚐便是淺嚐而已。

──心底再三擔保，而事實上女人確實擁有駕馭自己的能力呀。

喀。

她聽見男人穿上拖鞋踩踏地板的聲響，不疾不徐的步伐有節奏似地敲擊著，隔著闔上的一扇門，卻能清晰感覺到對方令人安心的身影就在外頭。

心臟跳動的速率漸快，隨著逐漸走近的步履，目光若秋水似遙望門扉，她期盼、同時擔憂著迎面而來的生日賀禮，會是什麼能讓她朝思暮想已久……

「等了很久？」還未走近輕柔的嗓音便率先問候，男人推開門，手上拎著一個塑膠袋，「我還順便買了晚餐喔，是妳最愛吃的木須炒麵。」

如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她看見男人走到桌旁拿出塑膠袋裡頭的紙盒，頓時香氣四溢，熱騰騰的炒麵被他翻開並擺上木筷，還順道去一旁冰箱裡拿了飲料倒入杯中，隨後嘴角帶起笑意地將床上的被褥使勁甩了甩，理平皺摺的床單及擺放好四散的物品……輕輕鬆鬆便把所有凌亂樣貌回歸正常。

……什麼都沒發生。

「趁熱吃吧……不要這麼急。」看她始終沉默不語，只是一味地將目光鎖在自己身上，男人多少了然於心……他呀，隨便一眼都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不出多久，原先熱氣騰騰的紙盒轉瞬間便空無餘物，男人笑著說她食量真大，都不怕吃胖呢。她卻反戲謔道他吃這麼多就不怕練好的肌肉鬆垮？一來一往沉靜的氛圍全然被打散，取而代之的是平時隨性卻和樂的相處味道。

「啊對，禮物！」忽地，男人停下正和她打鬧的手臂，霍然站起身便頭也不回得走出房門。而她只是有點僵硬地應了聲好便斂起臉上原先綻開的笑容，兀自感傷又兀自揶揄起自己。

等了一陣子後終於看見男人再度出現在門口，他的手上空無一物，別說大驚喜了，連個玩偶飾品的蹤跡都見不著。

她疑惑地看向眼前滿臉笑意的男人，只而男人卻是笑意盈盈地走到她面前，不知何時換過一身衣服，雖說不是盛裝打扮，卻也頓時散發出成熟男人的氣息，讓她更深疑惑之外多了幾分依戀。

拉起她的手，男人讓她站起身來面對自己，一雙墨眸滿是笑意，「我沒有準備蠟燭蛋糕那些東西，也不想像以前一樣帶妳四處走走……想送妳一個大禮物，是能讓妳從今以後再也不用擔心的東西。」

「妳也知道從以前到現在……我已經不知道欠妳多少債了，雖然妳都不會計較……但我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只見男人神色緩慢改變，取而代之的是認真不過的神情，「於是我想，就乾脆這樣吧──」

男人深吸一口氣，隨後一把將她攬進懷中，

「請讓我用我的一輩子來償還，好嗎？」

低柔的嗓音是那樣包含著濃濃寵溺與深愛，霸道的話語一瞬間讓她忘了先讓淚水飆出眼眶，而是回抱住熟稔的身軀，貪戀地吸取對方身上的香氣，隨後雙手繞上他的脖頸，輕柔吻上她從未忘卻過、那令人甘之如飴的薄脣。

……還好，他要說的是這個啊。

忽然她發現自己再也不需要窗戶角落那一盒菸了。

早在很久之前，當那夜兩人相遇在月光灑落的小巷時，這男人，就已成為她生命中遠勝所有東西的癮。

而成癮，不過僅需須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