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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日天凍。
  終靈雪峰巒頂盡覆瑞雪,業已覓得歸依者沉穩攀附,浮動些的便讓冽風吹起,捲而復放,紛紛落佇四方。

  纖嬝女子玄黟秀髮以檀繩隨意籠束,有別於素日打扮,白皙額際貼印丁香花狀浮飾,步履款款似踏踩悠悠碎步,併上她鍾愛的縓纁衣袍恰巧近地,襯著那秋水如剪,面容清麗。

  佇於七尺之遙,她輕抿薄脣悠然凝視肅穆男子,一雙剔透水眸如囊括四海八荒悉數星子似,單是這樣拋望,便已煞是醉人。揚脣朝他問話時,山澗冷泉似激靈的嗓音未讓對方聽清內容,惟見她潤脣開了復合,合了復開。

  映入男子蒼冷眸底的,不過便是這樣一幅景緻。

  「宵寒,可聽得見?」

  末了他終是聽清女子所言為何物,倨傲身影瞅向清麗女子,眸如雄梟似傲氣懾人,分明極其熟稔的空靈嗓音,似已在耳畔澈響一回寒暑,卻教他怎樣亦記不起她的名諱。

  男子於焉盼能詢問個清楚,以解心中惑懵,不料任憑他再是使勁,如是芒刺傷了咽喉,生生硬疼,話語梗於喉頭再無從發出,零落幾個音節,卻是啞颯。
  這般徒然半晌,男子驀地失笑,想他竟亦有落到此日下場的時候。一時悒鬱斥塞胸臆,遂放下開口念頭。

  「莫不是現在尚不能自在地運氣發聲?」似是察覺他的踟躕,女子方道,星眸中關切殷殷,不若虛假,「你可別急,未濤道這無論是誰方成妖之時難免有些作用,過個幾日或許便能流轉通暢了。向使你硬是強行催使真氣,怕會傷身。」

  似是不願讓絮雪暫留,羽睫輕搧,她續道,「至若你之所在乃北弗壤際的終靈雪峰,高聳入天,直指穹蒼。今日朔風凌厲,白露甚繁,如是你不介懷,不如先入屋子裡來,讓我慢慢說予你聽到底是怎般景況,可好?」

  宵寒頷首,卻未移行步履。
  自方才初睜眸時,乍入眼底的便乃這縓絳女子,與遙望無涯,極目之處皆是白雨凍霜之天地。對談途中他冷意驟起,僅是肅穆面上未有波動,然只見眼前女子衣形單薄,不著貂衣,遑論她一身紅裳,全然馳異於這皓雪巒峰。心中暗忖她這般不畏寒厲,可見修為之高,再想她絕美傲冷,不似人間。
  心念輾轉,他遂是蹙眉,無從釐清現下光景,是以不動。

  「既應了樓燁,便莫杵在原處了。」驀地,便聽一清冷嗓音淡若止水,自右後方傳來,「你本因傷及體內三臟二腑而重傷甚嚴,我便替你將傷處之毒匯引至咽喉之處,總歸是將好景況,不出三日,你便可恢復原來之音。」

  墨眸不復理會樓燁,疾將目光轉向聲源來側。迎風雪而立之處,惟見一身影絕塵而逸,他這才發覺那幾乎融於飛雪之間的男子,自始至終皆未曾發言,惟是佇立於一旁聆聽他們對談,收入他倆所有舉措。
  宵寒劍眉頓蹙,在那人出聲之前,他竟是未曾探得對方的氣息。

  可不待他多加思索,便聽那人續道,「你讓她喚作宵寒,可還記得?」話語毫不拖泥帶水,語調雖輕,卻是不容分說的傲然。

  宵寒遂搖首,乍聽對方語速從容淡然,此刻望來,人亦淡泊。再言數度入耳,他仍委實不解這名諱從何而來,自初始樓燁這般喚他時,那隱然熟稔之感便教他千頭萬緒,可他當真未曾擁有如斯之名。

  「無妨,雖說莫可奈何,可往後你仍得用以此名了。」笑意如勾,白縞身影曜眸微凝,「此地確是終靈雪峰。方才我讓樓燁將她隨身配劍借我一賞,不料見你之魄魂被束縛其中已有數千年之久,遂教你沾染我千萬載修身之氣幻化人形,今朝一期,從此為妖。」
  語速極快,卻是語意清明,傲立於此方,未濤笑意卻邃不見涯,「可讓你不滿意?」

  話語方落,人便近了他身。
  片瞬,尚不及樓燁與宵寒反應,未濤修指挑起宵寒如墨髮縷,脣角染魅,吟吟一語,輾轉的是樓燁未曾聽聞的封號,落的是宵寒擔了一代盛世梟雄之讚譽。

  「久仰了,上古半世劍俠霸主,玹珀。」



  茶香裊裊。
  熱茶入喉之際終是感得手腳漸復靈活,宵寒遂擱下瓷杯,沉靜目光朝未濤拋去,似猶是介懷方才那隱含譏誚之舉,墨瞳半是含冽半是肅穆,不料他目光尚不及收回,未濤便恰巧轉首迎上他的打量忖度。

  察覺到宵寒那目光涵意,未濤遂淡笑:「數千年前征戰四方,便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你宵寒前世乃穆國大將軍玹珀,深諳謀略之道,氣比滔滔江河,怎麼就這般禁不起我方才那莽撞之舉了?」

  不待宵寒多作反應,未濤續道,「是了,也不知你可曉悟,如當年你於蚩暘山一戰未遭人算計,進而毒發身亡,本若得以憑藉半生赫赫功勳列入仙位,賜你以劍俠之名,而非僅是凡人口中的崇仰稱呼。」縱是如此,這劫乃是命注,你便是怎般亦閃躲不得。
  憶起百年前生辰那日,當年言蒼同他消遣茶餘飯後的對象,原便是這玹珀。當時他未有掛心這命注之言,這般想來,果真如言蒼向來所道,便是浪費了一個仙界之才,亦莫可壞了凡界常軌。

  宵寒聞言,神態卻猶是肅穆,似不因未濤輕易彰明自己前世身分與本可能受得的賞賜而有所驚詫。他追憶起自方才意識恢復後迄今種種,早已深諳眸前這縞衣曜眸之人非但不若尋常,若無推算差池,除卻這終靈雪峰之主外,應是更有底蘊然未挑明。

  「總歸算你時運不差,魂魄非但未歸輪迴一道,反被印封於這宵寒劍上頭。鑄以金石之身,護以繁複術法,是以保這千年來劍身尚全,未被毀之。」而今尚能化妖,時運凶吉,亦可兩清。

  宵寒聽他語調淺淡,似有歎息,然邃眸中那毫無波瀾的神態卻不若這一回事。

  實而無需未濤點明,宵寒當年又怎可能不知曉功高震主四字背後涵義為何,惟是彌留之際,千算萬算亦不曾料得同他朝夕相處的穆國太子,真真是策劃蚩暘山一戰刺殺他的始作俑者。
  千年前那人佈下漫天之謊,讓他以護國之名榮葬沙場,就此半世威名一夕殞落,再不復存。可如今復想,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是是非非怪得了誰,前塵舊夢亦已當年。

  惟是此刻,他需先為將來作以打算。尚不清眼下這一縞一絳身影到底是如何背景,加以他功力尚未恢復,氣體猶虛甚不得言,凡有所作為,不得不慎。

  然這頭宵寒心念方轉至此處,那方未濤似已探得他心思,「至若現下,你雖已成妖,卻仍屬樓燁配劍……」側首向樓燁落坐那處望去,未濤輕淺淡笑,曜眸流轉悠然神色,「是來是去,定奪並非在你,而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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