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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百千思緒疾快閃過腦海,亦不過瞬息光影。

月桓倏地憶起府中遣來的雪箋墨染,寥寥數語,卻是意思明瞭,不容分說。他自知此行乃少年心性驟起,不顧後果之舉,非僅讓早該放心予他的那人日夜煩憂、心急如焚盡為他,亦讓早早籌措妥當的諸多事宜一夕盡亂,就此舉措不定。

 

本以為將壓下來的漫天責罰卻等不得半分動靜,猶針落海,滄江茫茫,響聲滅寂。

彼時彼日,向使這三載歲月是那人給予他歷練的機會,去望這煙雨人間、紅塵紛擾;今時今日,一紙素箋,行雲流水,便是盼他遊子莫忘歸,月是故鄉明。

 

漫不經心勾起笑意,他轉首放眼遼廣江面,雪纏綿,峭山遠,「這段時日我將潮州大致走了遍,也是時候回去看看……說強迫,倒也沒有,妳別掛心了。我晚些時候便走,說不準還會不會回來,今日掃妳興可別怨我,阿臨,照料好自己。」

 

「哦?往後都不回來了?」鮮少聽聞月桓如此多語,她卻僅擇了最要緊的回問,神色不見訝異之情,仍是淺淡,如向來一般。

 

聽入她的問句,月桓回身執起玄桌一側半壺清茶,修手一掃,便復提了兩盞玉杯傾入甘露,冬寒瑟蕭,其茶亦涼。

遞予她時,葉臨探手欲接,那玄袍襯著纖手蒼白勝雪,不若人間。月桓怔愣不過須臾,爾後緩緩斂下眸光,末了語調輕淺,「若是妳想我留下,我便留下。可我知妳不會這般道。」

 

「我不會麼?」葉臨聽著他不輕不重的話語,答亦同然。

 

月桓望入她眸底,淡笑道:「妳不會。」語落他舉杯迎向那玄衣女子,瞧她慵懶眉眼,看她姿態清傲,盈盈波光凝於杯身,水靈美目底下渾然不見留人意味。

 

月桓胸口略一滯悶,雨光落入曜眸,幾許漣漪微興。然不過片瞬,吐露出口的話語,仍是那般清雅幽潤,「要我留下,怕誤事,妳當然不願;去皋蘭尋我,妳懶著,更沒可能。其實觀錦離皋蘭也不過半月路程,不遠的。若非妳這一身懶骨頭不知是怎般養出來的,這樣動不得,咱倆需得這般慎重麼?」

 

他雖悠悠調侃,卻字字屬實。聞言,葉臨非但沒有怒色,衝著月桓清朗面色驀地便是燦然一笑,「好說好說。沒怎麼養的,天性使然,我也沒法子呢。」

 

薄脣潤色,稍一提,便作落紅點綴,煞是嫻美。然她碧眸輕眨,幽光捉狹,分明的回嘴卻讓月桓低低笑起。他見她這般笑得沒心沒肺,卻是怎般也發不起慍色,削薄脣線微勾,盡是無可奈何的退讓,「……是我為難妳了。」

 

融融笑意散於曜眸底處,他對上她澈瞳如洗,相視一笑,「怎麼,這樣可滿意了?」

 

觀寧亭外,六角紛飛,水無興。

二人雖皆知今日一別不如先前,怕是三載相談甚歡便將止於今時,從此天各一方,風流雲散,良友遠別。可既是無一人打算傷春悲秋,此次一別,權當往昔那般,亦是好的。

 

而葉臨見他果真如向來讓她,遂執起方才半盞清茶輕啜入口,潤喉之後閑懶笑道:「甚好。不若我和你約定半年後同樣在這觀寧亭,一敘半載笑語,你看如何?」

 

凝視玄衣女子清然氣定的模樣,探她眸子深處已不復方才笑意流轉,忽起忽滅,收放自如,似早見識這滄海桑田,千帆過盡,萬物再惹不起她半分波瀾。

月桓望著,似是了然。自他認識她三載有餘,這般眸神他沒少看過,縱是不知緣由,卻也未曾想過要尋她問清。

 

默然一想,爾後悠然自深青袖袍間探出一本棋譜置於玄石桌上,他抬眸對上那清光瑩瑩,終是開口,然那話語極輕,似被薄霧掩去的月華,「半年甚好。此外,這書便贈妳了,雖不是什麼稀奇之物,可對於妳那不成火侯的棋藝而言,這數月如能好好鑽研一番,定會精進不少。」

 

「阿臨,妳好好收著,半年後我再同妳過一盤棋。屆時,可別再輸成這般了。」話語未完,月桓身形已動,這玄天墨色中的一許皓白隨那清雋身影漸步漸遠,再不復見。

觀寧亭上,葉臨望這長橋悠悠,他來去竟像極了清風一拂,不著跡痕。

 

半晌,待得人影再與景緻無異,她昂首將對岸古木參天、峰巒峻峭納入眼底,直想潮州皋蘭聞名九縣,她雖未曾踏足,此刻倒確確實實讓月桓給勾起了興趣。且這向來溫雅的一個人此行匆忙至此,亦代表了她擱了三轉流光的事情,再緩不得。

 

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

一亭謐靜,毫無人聲。

隨意翻覽起月桓留予她的那本棋譜,葉臨依循譜上所敘將每一步法逕地於棋盤上頭操演數遍,直至爛熟於心,方往下頭而前。這一心凝形釋,便是二三時辰。

 

觀寧亭雖位處人潮鼎沸的桃錦渡畔,亦得以盡收這風景秀麗,水天一色,然素日罕有人至,倒落個葉臨快意無比。遠於人囂,本該靜世芳華,可今日這場安逸尚不持久,便再有來者。

幾時辰前月桓方走,現下自遠漸近,此人跫音雖輕,卻是急躁無比,不待葉臨回首看清,便聽一女聲自後頭冷然直指而來。

 

「姑娘可是桃錦渡的葉臨姑娘?」話尚有禮,態度卻十足跋扈。

 

葉臨聞言,起身回首之時纖眉半挑,便見那女子一襲縹碧曲裾,佇於亭口之處,芙蓉臉蛋,眉眼嬌美,渾身不若啟脣之音的贏弱模樣。她此刻紅脣微抿,柳眉微蹙,直視葉臨的雙眸除卻冷意冽寒,藏納於底處未發的不甘妒嫉,雖尚未釐清緣由,葉臨倒是看得明白。

 

稍略打量了眼前女子,她的身分她不會錯認,可她的到來卻當真讓她有些意外。這般一想,潤脣頓時慵懶彎起淺淡笑意,葉臨暗忖來日若再碰得月桓,此事不同他說嘴一番可是不行。

 

朝後方玄桌擱下手中棋譜,葉臨清麗容色無喜無怒,望著那女子咄咄逼人的神情,她的話語雲淡風輕,似這無波江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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