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一月後。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前些日子的瑟蕭之景不再,時至立春,陽和方起。

 

  長安街頭熙來攘往,路間各式販子吆喝聲此起彼落,綿綿不絕。長安大街地處皋蘭之要,聞名以商貿,自是櫛比鱗次著形形色色的店鋪,各有千秋,教人目不暇給。

  其中帛竹樓大隱隱於市,置身這繁囂塵華之中,儼然一片清靜幽然。其人潮由早至晚皆是絡繹不絕,台榭錯落,寶馬香車,賓客盈門,百里如魚貫。帛竹樓這般盛況不為他者,只為它營業迄今,靜而有茶盈香,樂而有酒盡歡,美而不荒誕放肆,吟詩論琴之風大盛,是以高門爵貴、墨客鴻儒皆是頻頻登門,品格高雅,意趣清新。

  

  此時帛竹樓內,一眉清目秀的小廝手端瓷盤,盤上兩個玉壺讓他穩穩持著,俐落步履踩著木階循上二樓,轉過數個彎頭愈行愈偏,樓高風輕,末了便見一室遠於人囂,縱處於長安街道最是喧鬧的路段,此處猶是極為安靜,入口之處甚打起了竹簾掩之,煞是引人奇暇之想。

 

「客倌,來給您老爺們上茶了。」只見那小廝確切了下自個兒一身衣裳還算簡樸乾淨,這才挽起簾子朝內頭知會一聲,隨而手腳俐落地踏步而入。

 

兩面雕花梨木長窗,一室明淨寬暢,長案上頭已然擺置妥當幾盤精緻小菜,二三本帛竹樓隨意供客倌取閱的書冊。樓下歌酒聲不絕於耳,意態逍遙;此處卻是三分疏朗,高雅意遠。

 

垂首步至長案邊,那小廝輕巧放下二人點的茶種,直想這兩老爺可萬萬不能得罪,他帛竹樓最為昂貴的武夷大紅袍、君山銀針,這兩老爺倒是一前一後點得毫不手軟,說是掌玩十金亦不差矣。莫怪端茶前他那向來便周到不已的掌櫃更是特意吩咐了莫要出錯,怕這兩老爺來頭真是不小。

心底轉過幾念,卻是須臾片瞬,想著其實與自己也無多大關係,那小廝置好玉壺後便斂眸躬身而去,來去無聲,行止合宜,很是訓練有素。

 

小廝前腳方走,原先於落坐於長案一頭的男子便開了口,「這小廝倒是個俐落的。月老頭子,你看讓掌櫃的給我帶回去好不?」

 

只見說話那男子縱已年近花甲,猶是面色剛毅,劍眉英挺,少壯時期氣魄傲然依稀可探,風骨仍存。惟那一身沉靜之氣及波瀾不驚的眸色,似已嚐盡這花鳥風月、人間百態,茫茫歲月稍縱即逝,壯志凌雲不過當年。

 

被喚作月老頭子的另一長者與他年紀乍見相差無幾,後者聽得此言,唯是挑了挑眉,顯是不以為然。

 

先開口那長者見對方不應話,面上不見怒色,似是習以為常。只見他率先把起靠近自個兒那側的玉壺,為他二人各傾了半杯茶露,金鑲玉盞明亮翠淡,上頭隱有雪霧之色,那長者望得,很是驚奇,喜孜孜地便朝對頭道:「月老頭子,你看我點這君山銀針,茶方注便色澤漸開,層層珠璣磊落,我聽聞人道,這可是極好的。」

 

月長者聞言,健眉稍楊,梟眸掠至對方擱於自己面前的清茶,卻是伸手取了那玉壺,掀蓋且看,思擬沖茶之時其茶芽該是踴躍上沖,懸空豎立,繼而上下游動,末了徐徐下沉,簇立杯底,方有此刻茶梗直立若劍嶺刀山。

君山銀針,三起三落,武者謂是刀槍林立,文人讚似群筍破土,確實好茶。

 

「茶汁杏黄,幽香清鲜,甘醇甜爽,這君山銀針確實是不錯,可重在觀賞其沖泡,而非品其滋味。司徒老頭子,你一生戎馬沙場,到底是不諳此道。我這武夷大紅袍,乃茶中狀元,才真真是極好的,你這外地人不懂,這帛竹樓裡如是大紅袍論二,可沒哪些茶種敢論一呢。」一口飲畢那半盞君山銀針,月長者捋了捋自個兒濃墨似的髭鬚,話語清淡,卻極其肯定這品茗之道,司徒長者聽個仔細,也知對方於此方面習研已久,頗有心得,只覺這氣燄頓消,沒了起先那般興致,遂不作聲。

 

見司徒長者未有回話,深知他脾性,月長者雲淡風輕地便將擱於旁側的武夷大紅袍取來,為二人注茶之際也打消了繼續同他道這岩茶之首奧秘風采的念頭。

武夷大紅袍,香味雋永,明亮通透,濃飲而不覺澀苦,淡泡亦感清甜。

見那琥珀色茶湯傾入杯盞,月長者不由得釋落笑意,這般昂貴稀珍的茗茶,當與知心二三子共享,方能得出其中滋味。

 

半晌,似是憶起甚麼,月長著話鋒一轉,便問道:「是說司徒老頭子,你這擺著自個兒州內成堆事情不做,突然花上半把個月來我這可是打了什麼算盤?」

 

「問我來這做啥?」司徒長者一聽,驀地收起本先的閑暇態色,劍眉微蹙,鮮見地正色道:「還不是我家那娃兒任性得緊,過去四五載來半點音訊也無,偏這半月前修信回來,我本想她是想開了當年那事,要回來見見我這老頭子,誰料她信上寥寥幾字,卻很是驚人……」

 

來往相交二十多載,坐於對頭那人動若猛虎、靜如山岳,委實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然這數十個春秋以來,月長者暗忖他倒少見他有過這般面色,怕是真出了什麼要緊事……可憶及那女娃兒的樣貌及行舉,便又想這司徒老頭子該是小題大作了些。

這般且想,月長者遂擱下瓷盞,言談盡是笑意,「能是怎麼個驚法?你府上那娃兒便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也惹不得的,瞧是誰向來把她寵個無法無天,如今倒後悔了不成?」

 

聽見那人反應,司徒長者倏地訕然一笑,神色鬱結,半斂了眸似是不敢與月長者直視,他直想自個兒征戰漠荒十數載,烽煙浴血、戰馬嘶鳴,威名赫赫於六州,便是如今昔日敵手逢見了他亦得退讓三分,可在這人面前,十年江湖只道尋常,更何況他理虧在先,便更是不知如何開口了。

念頭轉了幾瞬,話到齒間,卻是躊躇。

 

月長者見這般語詞都緩解不了肅凝的氣氛,梟眸漠然幾分,便擱下手頭玉盞,道:「司徒豫,什麼事兒這般講不得?在我面前還需你這般前瞻後顧的?」

 

見對方連名帶姓地喚他,司徒豫暗道不好,怕是再這般踟躕著進退下去他便真要動怒,屆時更難收拾。這般一想,司徒豫索性心一橫,便咬牙道:「月柏常,我同你說了,你可莫要動氣……縱然顧念著咱們好交情一場,你也知我還是偏心我家那娃兒的,是不?」

 

 

「……近半百的人了還磨磨蹭蹭地像個什麼樣子,還連咱們的交情都得拿出來說上一二,怎麼,這事兒可是與我有關?」劍眉稍揚,月柏常神色穩靜,不著喜怒。司徒豫卻是心裡有底,知曉這是讓他莫在賣關子的意思。

 

歎了口氣,司徒豫不再遲疑,便道:「臨兒讓我把同你講好的親事推掉,說是我倆惺惺相惜二十多載,她知其難能可貴,然這少壯年歲把酒盡歡後的口頭之約不過荒唐言罷,莫不是真打算讓她和那素未謀面的二公子成婚?」

聲調漸沉,司徒豫愈道面色愈深,炯炯鷹目登時邃不可探,「她問我,我這作爹的可真要這般便定了她的婚事?若她不想嫁,我可真要迫她嫁?」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九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