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眸與眉、眸與鼻、鼻與脣的間距恰如其分,一瞬間聯想到黃金比例這實如死水的四字。
上一秒她聽見對方步履駐足的輕微聲響,隨後如風似與地面摩擦的細小擾動轉了個彎便回到她跟前,以男性來說過於漂亮的碧綠雙眸此刻正略帶玩味瞅著她,墨色髮絲隨風舞起之餘聽得他的嗓音好聽悅耳,很難以言語道盡的音頻是沉柔中帶點啞而富有磁性,會讓她一瞬著迷的那種。
「……有什麼事嗎?」
席瑚暗忖對方過於平靜的答覆,卻絲毫不對自己興許唐突的舉動而有悔意,只想著男人的聲音與面容未免過於相稱,一時間竟是讓她忘卻呼息。
「不,單純被你的味道吸引而已……這個時候來這走走?」但她仍是禮貌性地露出笑容,想著自己仍無力擺脫既定的社會倫常,在與他熟稔之前又怎可以一股腦地將心中所想全數傾吐。
她從不是相信命運註定的個性,但她卻對那種在某些場合某些氛圍之下能與誰在對上雙眸之際便迸出花火的理論深信不疑,執著一份相吸引的無法實體化,她總想自己或許真有些天馬行空了。
卻從無想改變的意思。
席瑚發現男人的雙眸在片刻間掠過閃爍,於焉她不自覺勾起帶上玩意的笑容,腦中掃過無數思量對方出現於此地的可能性,怎樣也無法讓他和自己存在於此的緣由劃上等號,只覺一切比起恰若萍水相逢更近似於她深信至此的理論──曾被吹捧而迄今稍嫌落伍的羅曼蒂克,是世人的淺薄思想扼殺了其中的本質。
曾為誓自己絕不以哲學思維為榮,往昔如此的她已見識過自己的理念之於哲學之海是多麼渺如滄粟,而故後來這些年此些乍現理論僅在腦中轉盪兜悠,再無從擁有奔躍於紙上的機會。說是惋惜亦不是,大抵是讓海馬迴有了用武之地。
而此刻她正奔馳著思緒探究關乎那理論之於她的準確與否,信仰與實踐從來都是兩回事,更何況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與理論契合的人,興許有些可笑,但滾動不生苔的圓球到還合適些。於焉她判斷自己並非世人,多麼自視甚高的結論,思及莎士比亞詩集中的一段行文,再恰當不過了。
『Where I may not remove nor be removed.』──若我堅定,無人得動搖我一分。
再度打量起對方乾淨的面容,她思緒飛快流轉各種對辯,卻在尚未完畢之際對方啟脣吐露芳香如蘭,「是啊,來這呼吸點新鮮空氣。叫我簡筠就好……現在已經很少人懂得享受自然,更別說在呢這種時候出外走走,我是第一次在這遇見他人。」
簡筠意外健談。
席瑚暗自記下並報以笑容,只覺對方的談吐和外表大相逕庭,「我剛正好看到前面有個環境藝術的擺設頗喜歡,你等等向前走就可以看到了……我想應該是這兩天新設置的,感覺都還滿新呢。」
「妳喜歡?」碧綠雙眸複眨,她下意識地體認到對方帶上孩子氣舉動僅有加分效果,絲毫不減其特別韻味。
「很有一位大師的風格,應該是仿製藝術吧……只是不太理解就是,以那人的手法來說應該足以做出屬於自己的藝術才對,我暫時無法摸清對方為什麼以模仿取代創作。」出口話語宛如潮水,捲上沙灘之際便再無純淨回歸蔚藍海洋的餘地了。席瑚訝異自己難得不帶思考地吐露字句,向來她說話總是字句珠璣,遑論如此時把心中所想和不熟稔的人道清,何況是簡筠呢……一個讓她幾乎一眼就懷上濃厚興趣的男人。
但她卻未遺漏簡筠臉上變換的細微神色,那近似於喜悅的,卻襲上她無法言明或理解的淡愁,僅是一瞬,她便察覺到對方不對勁,「怎麼了嗎?」
但簡筠下一秒的笑容猶如釋然,「不,沒什麼……那生態藝術是我做的,昨晚剛完成呢。如妳所說,它確實是Lynn的作品,是我迄今最出色的仿製藝術。」
爾後席瑚從簡筠那聽聞許多先前並未料及的緣由,事情的發展令她與他皆措手不及,直到回神過來兩人早已共同散步出了那塊荒瘠之地,如此投合的氛圍與不知從何而來默契讓他們言談平靜如多年好友,最後出乎她意料地竟不是由她先拉下臉維持這令人心醉的契合感,簡筠帶笑地詢問她要不一起吃個早餐?
而她一秒應了聲好。
該是跟隨著簡筠的步伐讓她安心吧,席瑚暗忖,無意識中竟已從迷宮般的蜿蜒路徑重回最初的入口。
不再是清晨的滌淨了。
呼吸著略顯混濁的空氣,席瑚跟在簡筠後方,在踏出每一步履之間聆聽四周逐漸喧囂的城市那、囊括數以千計音頻的混雜最終化為令她耳膜生痛的噪音,與自然的優籟好比天地之差,尾隨對方時不禁打量背影,這才發現簡筠穿得過於單薄。
「不冷嗎?」她問,抬頭凝望逐漸露面的朝陽,拉了拉脖頸上的圍巾,大衣裹出的熱度讓她感到放鬆,卻不禁擔憂對方的麻花襯衫是否也有阻擋冷風的能耐?而答案不脛而走哪。
「不會。倒是我知道這附近有間氣氛很舒服的咖啡店,妳應該也會喜歡那裡的。」簡筠沉柔的嗓音是浮沉世界中一股清流,席瑚從與他初識那瞬便想如此坦承,卻礙於她知曉的某種界線而不得為之,此刻亦如是。
為何她說是世人的淺薄思想抹煞羅曼蒂克四字的本質哪,原因出於此。她總認為命定之緣僅能存在於契合度的高廣,通常而言卻不太有可能出現此般狀況,為此常人將這類分明鮮少發生卻以各式形式使之氾濫方式製作而出的羅曼蒂克稱之為過度情懷,她不得不同意。卻少了完備的最後一塊拼圖──倘若遇見著實與妳契合的那人,妳便該是義無反顧地栽下去。
如此簡單易懂,卻是不容悖離與疑慮的事實,淺薄思維讓人斷定所有為一,便無人為零,卻忘了考慮如是有像簡筠一般的人出現可該如何是好。
噢,席瑚絕不承認自己正以哲學思維過度解度與完滿自己的對眸定情。
「嗯,那就走吧。」
步於大理石砌成的街道上,整齊平穩的路面放眼望去心曠神怡,擦身而過的人群無不匆促倉皇,簡筠卻而是以自己最隨性的步調緩緩踏出每一步履,如同享受每一分秒,不輕易讓過於失控的情緒及瑣事擾亂規律世界的齒輪。
縱使散步亦要從容,即便趕時間亦要保持悠悠步調──是那樣樂於生活與感受每一瞬刻。
席瑚如是出神徜徉思緒,直到回神之際已落座席位,眼前是簡筠早為她點好的特調拿鐵。
「啊,謝謝。」
「不會,希望妳能喝拿鐵倒是。剛剛看妳有點出神就沒有打擾妳了……還喜歡這邊的氣氛嗎?」簡筠淡笑,攪了攪自己的咖啡。
她報以緩慢卻堅定的點頭,飲下肚的拿鐵味道出色,順循過喉頭之際的味道讓她喜愛萬分,周身全是年代悠遠的擺設品,截然不同的復古幽情深深勾勒,席瑚任憑霧氣氤氳雙眸,隨後在被徐風吹散之際看見簡筠的笑容。
那樣澄澈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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