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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她還記得那天的空氣帶點冷颼,像是咬下薄荷又順循咽喉注入冰水般沁涼。

早上出門前看見氣象預報今日會降至零下幾度,便特意拿件大衣與圍巾將自己裹個厚實,冷風颳過頰面時大衣內裹得有些悶熱,偏涼的暖意讓她打了個哆嗦想馬上回歸溫暖的被褥裡,卻在意念剛生之際想起了不得不繼續向前的原因。

與自己約定好的恣意游走,要以行動力證明。

 

女人不是個喜歡窩在家裡足不出戶的人,倘若可以便希望能盡情向外探索領略未知,她偏愛瘋得至極與靜得至極的人生,總認為那樣能帶給自己的除了成就感外亦是游走於脫軌邊緣的興奮感,變相玩命亦是變相執著,而她卻樂此不疲。

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脫離掌心的控制,如滑出傘緣的剔透水珠,受了向心力吸引後便踏上無法回頭的出走。

──譬如此時。

因此女人把自己目前的狀況稱之為低潮下的低潮瓶頸期,冀盼掙脫負面情緒的桎梏,卻怎樣也無法讓自己的人生自漫漶步向清晰,過於荒誕的緣由,她說不出口。

 

踩在碎石上頭的步伐三節拍有規律,沒有發出清脆或沉重聲響的步履被她刻意放輕,享受一片謐靜中徒剩風吹草動的細碎摩娑,有種至身末日前的寧靜。

清晨空氣中沒有都市喧囂與車水馬龍廢氣孳生的存在,放眼望去偌大的湖面讓她心底一派沉靜,間關鳥囀與蟲鳴四起,猶如中央公園廣闊般的腹地讓人有種置身野外的錯覺,能輕易在此處找回自己的渺小,然後再次寄予未來更大的殷盼。

 

碎石路道蜿蜒多轉,她在循入林木環繞的小徑後有些迷失方向,四處尋覓得不到準確的道路,掙扎了許久後乾脆瞇了瞇眼作罷便隨興挑個方位邁開步伐,女人想著反正也不會走丟的,怕什麼呢。

直到散步散得真有些久了,才逐漸感受自己張狂脫軌的情緒緩緩轉回理智,而等到一切步回常軌、意識過來時卻發覺四周的景物讓她更加陌生,是從前未曾看過的景緻──本該懼怕怯弱的,但毫無熟稔氣息的狀況卻讓她頓時有種浩劫重生的趣味,就連片刻後想起一路上罕無人煙僅有自己時,都認為挑在清晨出外走走是正確不過的決定。

 

她笑了笑,環顧起四周。

末日前的寧靜呢。她複誦。末日。

 

倘若記憶尚未褪去,女人記得今年便是所有媒體舌膜與潤水摩擦之間沸沸揚揚迸出的世界末日、那個曾被遠古馬雅人所預言的特定時刻,興許亦是她的生命即將步向終焉的日子。

毫不留情將被掠奪的歲月,人們從無力反駁亦將不會抗戰啊。

 

女人笑得淡然。

 

忽然想起前幾年在海外吃的一道當地小菜,至今仍停留自己記憶角落中的場景如斯深刻,卻並非是那或許曾酸甜苦辣蔓延於舌尖的滋味,而是甫那時嚥下每一口份量時打入眼簾的美景令人難以忘卻。

這便是現實,人們從不忘卻任一疇昔回憶,遺忘的仍會想起,興許鐵口直斷必定拋卻的過往遲早必被某些氛圍某些人事物追得,重回悠悠自適又過於繁複脫軌的腦海中,補回缺漏。

僅是同等的,人們鮮少能探究清楚自己對於生命或人生這既定詞彙的既定想法,抗戰與爭取失不得需勇氣及堅毅來構築,而她想自己或許有那個資本,卻獨獨覓不著那份興致。

 

也罷呢,僅是一抹安寧便可勾出這些百轉千折的思緒,是否該提起筆書寫些什麼了?

慣於使用文字紀錄胸口湧出的情愫,在吶喊喧囂張狂之際揮毫敘出,可不是什麼皆能化作現實的總是如此自我揶揄,題材眾多從未成為煩惱之一,而是那點綴出的詞句是否能讓自己滿意其中的密度或精準度,過甚要求爛去了青春時歲,卻從未教她生出放棄的念頭。

 

極其喜愛藉由書寫日記點滴收拾每日的片刻,零碎片段才是一生中真該被記憶的呢她總是如此對朋友分享,口吻輕柔卻不容反駁哪怕一絲一毫,五載流光的堅持陪她走過太多。

並非嚴謹口吻的欲使用何許文字,黑色正方體、低喃如蚊蚋,確實為流水帳密密麻麻的筆跡揮灑於紙面而她樂此不疲甚至驕傲如獅,朋友總說不值得的因女人的過分執著(倘若失了十四日便補個十四日、倘若忘了什麼即便大考當前作廢每一堂課亦不容動搖)興許會葬送了曾經的青春年華,可雲淡風輕的態度中包裹的,是與執著同等的原則。

 

啊、偏題了。

於腦中拉回脫軌思路,女人朝不熟稔的風景向前再踏出一步,卻赫然發覺不遠處有個顯得過於人工刻意為之的、『藝術』。

若記憶並未錯置,聆聽過的藝術講座與朋友皆曾分享過──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後的人們日益重視被剝削殆盡的環境資源,而故環境藝術日益蓬勃。藝術家逐漸以自然環境為題材創作,與其以筆墨在畫布上綴出不凡,此些藝術家更偏愛使用藝術創作藝術──她在思緒中摸索出自己曾著手過此則訊息,甚至以此作為過自己某時期的研究主題,格外親切。

 

自然而然拉開笑容宛如被給予糖餅的孩子,迥然異於前頭繁花盡綻的美景,讓女人方才屏息的美是過於謐靜的蕭索,荒瘠不毛、全然死寂所帶出的另一份美感,而此刻一邊上被安插了一根如天線桿似的灰柱,灰柱上頭彩繪之插圖栩栩如生而強烈的色彩竟與此般荒涼意外和諧,她認出這與Lynne Hull的雁鴨築巢平台相似度之高教人吃驚,直覺只想是哪個喜愛Lynne又關懷環境的藝術家所為吧。

以生態藝術而言,Lynne HullAndy Goldsworthy皆是她所愛,無以復加的那種。

 

正欣賞作品得饒富興味,女人忽然聽見後方傳來聲響便下意識動了身體,回頭之際印入眼簾的面孔乾淨好看,麻花襯衫與卡其色長褲俐落中帶點隨意,長長羽睫輕搧,她在摸不清年齡的異性眼中探得對方的打量。

如蓄勢待發的虎,卻又好似沉著不已,周身散發出的味道她難以摸清而措手不及。

 

本有些期待對方下一步的動作,卻只見他有禮的點頭致意後欲自她一旁繞過,隨風掃過的一抹清香攫住呼息,薄荷加上青草、混雜些輕浮與憂鬱的淡香。

 

女人近乎下意識地開口,傳出的聲音卻不如跳動的胸口般,平穩得連她自己也吃驚。

 

「嗨,我是席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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