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煙入墨

總有個人能讓另一人心甘情願栽下去。

00.

朦朧中聽見簡筠在耳邊低喃了些什麼，像是入秋了起床要多加件衣服這種細碎的叮嚀話語，然後感受到已成慣例的、額際傳來嘴唇印上的溫度暖暖甜甜，無法厭煩的眷戀的觸感讓女人如渴求似在黑暗中想要回應而摸索他的唇，卻如何也沒有尋找到習慣的溫度。

她忽然發現自己深陷於惡夢中無清醒，即便如何垂死掙扎。

夢境猶如在熾火上烘烤的棉花糖，漸融漸軟散滿鼻息，又或準備吞食入腹的口腔。

清晨空氣微涼，窗口吹入的風冷得女人背後顫了一身抖。從蜷曲如蛹的姿態中解放，她睜開雙眼眨了又眨，瞥完一旁時針的位置後伸了伸懶腰，隨後起身梳洗好並換上乾淨的衣裳。

還未清醒的腦袋全靠習慣機制完成一連串動作，使勁按壓著抽痛的太陽穴時她才想起昨夜和朋友聚會時不小心就一攤接著一攤地賭起自己酒量豪飲不止，最後拖著全身酒氣回到家，若是記憶猶新的話她好像在門口看見了簡筠嘆息的臉，下一秒就暈得不省人事。

瞥見床旁一杯淡茶，女人笑著啜了口。

循著濃郁香氣走下樓梯時女人將視線拋向廚房中忙碌走動的身影，開闊臂膀理當給人一種安心溫暖的感覺，從她的角度望去，修長手指拿起菜刀看起來意外和諧，精準俐落的步驟全數到位。

不過最讓人注目的從來都是簡筠自身就散發出的氣息，是會讓她無法抵抗的那種──帶點成熟憂鬱卻又陽光灑脫的溫柔味道，類似午後灑落在沒有火車的月台軌道上一抹傍晚斜陽的暖度，恰如其分的淡與濃，分寸適當得拿捏在她理智與想望的極限邊緣。

毫無顧忌地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女人隨後像隻偷得甜頭的貓笑得滿足。

走向忙碌的身影隨後自在地從他腰際後方環上。

瞧見簡筠回首迎來的笑容如風輕拂，寵溺的嗓音中聽不見因她打斷他的節奏動作而產生的微慍情緒，簡筠僅是放下手中的刀刃按上她的手，隨後輕聲問道昨晚有沒有睡好。

女人笑了笑說睡得很好。

想起昨夜夢中的偌大恐懼，還有今晨餘悸猶存的氛圍縈繞不去，其實她害怕的可以，卻不想讓溫柔的他太過擔憂而選擇隱忍不言。

夢中經歷偌大些許，都不及此刻圈在懷中的一抹暖度，但女人仍忖度起近來喧囂詭譎過甚的夢境是否與現實生活有所關連？只是迄今尚未覓得那興許導致夜夜失眠的一根輕如鴻毛的稻草。

啊，算了。

女人總是如此告訴自己，想著在夢中即便天塌下來了，醒來也還擁有他，簡筠會抹去她的眼淚（倘若擠出什麼類似東西的話），然後用他與女人才懂得的溫柔安撫她。

近乎於信仰的，女人執著並深信不疑。

爾後女人花費一整個早晨與午後啃食波特萊爾的詩集，裡頭華麗的詞句與深刻的情感讓淚腺發達的她哭了數次，即便在她心中莎士比亞還是終生所愛，但她忽然發覺有那麼一人對另外一個人的情感亦可以濃烈至此。

用天藍蠟筆畫下字句並反覆念誦，隨著時光流逝詩集又翻過了幾頁，有意無意眺望頭頂的雲，繾綣軟蓬悠悠自適，思惟一轉忽然躊躇起先前口中的那麼一人與另一人會是誰？

──或許就是波特萊爾了吧，女人笑了笑。

但無可否認的，當眼神接觸紙張字句的片刻，那擺盪在於胸口同時欲墜於心尖的答案，並非這樣敷衍。

……反正總歸不會是與簡筠的。

呵。

她失笑，心卻如澄湖平靜。

別去不必要的累贅思想，放任自己沉浸於嚼啃詩句的小宇宙。第一篇詩句讓她哭花了臉時不遮掩的擤鼻涕聲響被簡筠察覺，他端著一杯花茶找到縮在陽台外頭的女人，隨後坐在一旁想要安撫那失控的情緒卻狀似有些束手無策。

聽著空氣中摩娑的細微聲響，衛生紙與鼻頭擦摩的瞬間她傾耳聆聽，判斷著他一舉一動那當全神貫注時被放大於耳畔的聲響，溫柔滿溢的，她甚至可以想像那張讓人愛不釋手的眸此刻有多麼焦急地想遏止她眼角泛濫的淚水。

隨後出乎意料之外也算在慣性意料之內，簡筠遞過花茶後溫柔喃喃再哭下去的話，花茶會冷掉呢等等的字句，然後印在女人脣上的吻像夏日的風蜻蜓點水，卻少不了花茶特有的香氣。

意外被偷到便宜的女人怔愣幾秒，之後不甘示弱地咬上他漂亮的脣，她看見簡筠輕淡的笑容如弧揚起，水碧雙眸裡始終是她自己那略顯稚氣的面容。啊，她知道簡筠也知道的，總有那樣的尺寸剛好一雙眼眸的大小的，在她和他眼底的彼此的位置。

女人指著剛才讓哭得最兇的那段詩句，輕聲告訴他自己的想法從來沒有變過。

簡筠傾身向前想要看清楚，即便隨性的動作亦是處處細心，壓過女人手臂的重量很輕，柔軟髮絲摩擦過頰面時女人不禁笑彎脣角，如此喜歡這種布料與布料重疊於剛好溫度時隔層引發出的距離與暖度，找不到適切的句子去揣摩說清，僅是在她無以抵擋的眷戀下深知自己對這樣的接觸情有獨鍾。

側面凝神閱讀的臉龐線條分明，她還來不及賞睞下一秒簡筠便已頷首，像是讀懂了句子的意思般

隨後調侃女人從一開始根本只是愛他的臉吧而她卻也無從否認地撇了撇嘴。

想起認識他沒多久的時候，光是初次打照面時簡筠身上難以說清的味道便讓女人印象深刻，她也無從說清後來是如何開始的，只知道回神過來時候已迷戀對方猶如敬拜神祇。

閃爍光芒的螢幕被放大的圖片佔據視野，墨黑捲翹的髮蓬鬆錯散於耳際，優雅弧線順著耳垂延伸至下顎，半片陽光灑落於他左側的頰，碧綠雙眸清澈得如同一泓泉水。

女人總說這張照片裡的他像極了任何一切她無從形容的虛幻存在，漂亮得令人屏息。然後她會四處向朋友炫耀他曾經的氛圍是青春中帶點狂狷，融合各種迷人元素以致於她首次難以描述清楚的少年，帶著一貫輕浮憂鬱的。

那個將所有形容詞加諸於他仍顯少得可憐的成熟少年，讓女人傾心至此的。

女人總告訴簡筠當年如果不是她現在想來過於瘋狂的舉動的話，她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交及呢所以要好好珍惜她才行，然後他會溺愛地輕撫女人的頭說好，他承諾她一輩子。

那個女人聽來有點過長的時間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