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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入內,一片漆黑讓妳有些無法適應。

 

「不好意思。」

 

足底是一條鋁製長廊,直走到盡頭便是存放金屬圓桶的地方。整間房內除了巨大的機器外看不見多餘物,似乎每間房間都只為了一種生物而打造。

勾起脣角,妳笑得有些神傷。

原來連這生物都活得比較有尊嚴嗎……

 

「不好意思,這裡不開放一般民眾參觀。」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轉過頭,印入眼簾的是那日的工作人員,此刻妳看清了,他左胸口前的名牌清楚寫著他的名字──梁深行。

 

深夜行走的人?

妳忽地笑出聲,覺得和這麼陽光的外表全然不搭,但暫不管此,對方在看見妳的臉時不禁輕聲低呼。

 

「啊,妳是那天的……小姐!這個時間有什麼事情嗎?生態館還沒有開放參觀喔。」他想一定是自己進來時忘記鎖上門就直接離開,才會讓別人誤闖。

 

邊說著他邊再次打量一次眼前的妳,下意識和初見時的印象重疊,直覺得妳果然是個漂亮的女孩,只是那雙過於複雜的眼眸容易讓人畏懼,而且話少得讓他不禁捏把冷汗。

只不過他在這樣的妳身上看見了一股寂寥,和對桶中群魟不知名的厭惡。

 

「唔……我想妳應該是來找我的吧,有事嗎?」終於察覺妳的雙眸緊鎖自己,全然沒有避諱的視線赤裸又難懂,這才真正意會過來這個時間這個女孩本來就是衝著自己而來。

 

妳微微點頭。

未料及,正要開口之際才想起妳本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只是單純覺得這人能猜中自己的心思,一秒間便將他定位成特別的存在。不去解析腦中是如何給予這種定義,這就是妳從來都看不清自己的地方。

 

「你有想過……為什麼魟的身體會一黑一白,而且是黑在上方?為什麼明明被束縛了還要故作自由?」

 

一瞬間,梁深行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這莫名的問句,卻在下秒理解女孩困擾的是什麼。

但還來不及回答,便感覺女孩的眼神轉變成他從未見過的一種目光,似乎是同類相聚的感覺,好像女孩流浪多時終於找到了伴。

 

發覺這人散發出的陽光味道過於濃厚,讓妳覺得刺眼卻又下意識地想靠攏。

妳冷笑,不是早和自己許諾要孓然一人?

說妳憤世嫉俗也好,孤僻難搞也罷,人生再長就只是看盡他們以為的滄桑而已,何必追求眾人口中的自由與夢想……?明明那些名詞虛幻得沒有實質重量。

 

如同魟,妳想妳會厭惡它不是沒有原因。

──過於分明的色彩和這紛雜混亂的世界格格不入,愚昧地靠著生物的本能而認為有群伴就不再孤獨,卻不理解真正的現實。

……那現實又是什麼?妳笑問自己。──不過就是一場荒誕的鬧劇。

 

生存的每個生命單位想盡辦法讓自己獲得自由,或至少在不自由的同時尋覓同伴得到慰籍與虛假的期盼

而妳不懂活著的意義在哪?

為何而活,又何必活著,如妳淺見生命的價值從來不能自己定奪,就算有外物差異又如何?到最後剝開了皮,內在全都一樣──不過是團如墨的黑。

所以從來就沒有白或光的可能,哪怕誰和誰如那魟般披上黑衣把完好的一切收在底下,也只是兀自向命運做著不可能的掙扎。

 

人性不得不險惡,畢竟短短數十年生命終得想盡辦法讓自己偽裝得高尚,才會和心底的聲音過得去。所以其實鄰居當年見錢眼開的行為沒有錯。錯得只是悲劇降臨的收受者,是妳與母親與父親而已。

 

原以為就這樣庸碌偽裝走盡一生,待得世人淺薄的智識去斷定妳的人生順遂或坎坷……等他們冷眼旁觀恍如僅是一齣戲碼謝幕,並暗自在心底慶幸自己還留下滿腹純白。

 

妳想,世人永不會醒悟自己光鮮的外表下如斯汙濁,驟下的結論便是這世界離毀滅之刻已然不遠。

 

 

梁深行看著妳,那種目光好似要把妳看透。

 

「沒有故作自由,只是打從心底說服自己事實是如此罷了。……妳說身體一黑一白?不覺得那種兀自掙扎的樣貌也很美?……明明不讓我們操控任何事情,上帝卻還是造出這樣的生物,似乎隱約中在給予我們一絲奮鬥的希望啊。」

屋內仍是一片黑,他從進門到現在都始終沒有打開燈光,唯一微弱卻能讓對方辨認自己的來源只剩窗外逐漸升起的晨曦。

 

妳看到說這話時的他,臉上有種致命吸引力──像是吞雲吐霧後才有的滄桑。

 

「妳該不會,其實嘴裡厭惡著它們,心底卻把自己和魟相提並論吧?」他道,唇邊卻沒有任何嘲諷意味,而是訴說一件有點近乎直覺的事情。

 

「你是這樣想的?」

 

「……感覺而已。」他皺眉,努力想摸清妳的神情轉換。

 

「其實我真的很討厭魟魚喔。」

 

「我知道……看得出來。」僅管仍舊刺眼,他卻讓自己像是擺在妳可以觸碰得及的高度。

 

頓時,妳恍若從他的臉上搜索到一個完美解答。

 

……原來這就是──白?光?

 

妳霎時醒悟,原來這就是渾沌人生中,生命存在勢必得找到伴的原因了。

明明是可笑至極的舉止卻不得不為之……栽就栽在那種瞬間契合的感覺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從沒想過自己也有不得不走上原本全盤否定的一途,落人恥笑前就想先揶揄自己一番,但即使如此妳更知道,反正都到這地步了,一團黑的人生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乾脆給它糟個透頂吧。

 

因而,妳做出兩個決定。

 

一是終於放下從童年開始便駐紮在心底沒由來厭惡的生物──畢竟妳正主動模仿起它。

二是妳發現倘若人生可以失序至此而遲早妳都得依循這命運而行的話……乾脆,就他吧!

 

「……你給人的溫度並不灼熱。」驀地出聲,換得他片刻怔愣。

 

脣角勾起的笑意如此鮮明,梁深行的反應讓妳知道自己說對了。

 

是啊是啊因為那光線不足以將妳灼傷……他也同樣是掙扎生存於世的一人,只是比妳更懂得收斂自己的想法而已……所以打一開始,才會不由自主受到莫名吸引呢。

──什麼陽光,如妳曾為自己編織的謊言般,全是偽裝。

 

淡漠雙眼不再望向梁深行,而是逕自走到後方猛地使勁按下上頭的按鈕。

銀灰色金屬蓋,鏗一聲被掀了開,如同妳廢墟般的心靈,忽然灌入連綿不絕的生氣。

 

……妳懂了。

──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思考與行為與人生,不過如隻獨魟在深藍海洋中尋覓不得伴而垂死掙扎。

 

眼底笑意濃厚,轉過身梁深行也面帶笑意回望妳,就像是相戀已久的戀人似。

妳發覺自己聲音輕揚。

 

「選吧,我們一人當一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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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