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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接到簡筠邀約的電話時席瑚正轉著墨水筆在草紙上勾勒字句幾行,沉靜清晰的思路頃刻間被桌旁的震動聲打斷,讓她一陣懊惱。正思索著有誰知曉深夜於她才是一日之始,便瞧見跳出螢幕的名諱漂亮至極,索性地她按了靜音不作理會。

 

不帶惡意性質的,單純想知曉對方是否會再次按下撥出鍵。大抵那些少女情懷走了二十幾個年頭還無法被乾淨地割捨,如此讓人直覺自己仍然遊走於青春與成熟的過渡帶,暫且無法作下完整的相對定位呢。

 

她等著。

 

還記得初次接到簡筠電話時方想看不見的另一頭那人是何方神聖,直到對方好聽過頭的嗓音啟口,入耳喚著自己名字的音色輕柔有磁性,她才知曉是簡筠。

而她絕不會傻到去追問對方是如何得知她的電話號碼,畢竟關乎自身科系的宣傳海報都將那些黑色硬字體印刷得如此引人注目,宛如擔心會讓人匆匆一瞥而入不了眼似,多像刻意在任何方面為之的人們,矯情得可憐。

 

她等著。

 

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隨手拾起桌上泛盡炫彩的高腳杯,血腥瑪麗入口之際席瑚下意識地瞇起雙眸,任憑香醇的液體於口中任舌尖翻攪,隨後在香氣充斥口腔之餘滑入咽喉一飲而盡。尋常時候她不會如此,尋常時候她更會如此,非關乎飲酒的舉動使之不知所云,而是那一品酒香的呵護細嚐如此讓人流連於窺視精粹的園地。

 

品嚐,亦品嘗。

別於味蕾作祟的生理衝動,她想生命大抵便是一連串聿聿惶惶的縱深,恆常抑鬱侷促於周遭細碎的瑣事而遭逢瓶頸,沉甸的包袱壓垮纖細肩頭,在繁忙雜沓間,甚撥不出一些時間稍鬆口氣漫遊於天馬行空的思路中,做點恣意翱翔的思緒流轉。直至風箏抵禦不了強勁的狂風,堅韌的絲線應聲斷裂,人們才從苦幹堆裡抬首,滿載的負荷讓他們猶如脫韁野馬,硬衝向山谷渴求著山底另一個傳說中的烏托邦。

那何不打從肇始,便試圖去捕捉生命每一分熱度、藏封每一瞬活著的甘甜之露啊。

僅是這樣想著、便是懷著如此的信念走過二十幾個年頭,燃燒生命熱度的片瞬之乎渾沌。

 

她等著。

 

果不其然桌上再度傳來震動,笑意滿盈地接起電話,簡筠語氣中平靜穩定的力量讓她一陣心安,席瑚想自己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之於少女情懷上),她不需要過分轟轟烈烈的交流哪怕只是友人,唯有理智駕馭情緒與欲望,吐納的話語與舉止行動才會時時擁有意義,毫無衝動欠乏周慮的後果。

簡筠絕不會對她嚷著任何,而是大包容地接受每一事物,然後以獨特的方式適應並脫穎而出。在看似尋常的生活中,以自身迸發須臾的璀璨,那足以炫目令她睜不開雙眸的。

一如此刻。

 

「夜空很美,想讓妳看看。」

單純的字句卻蘊含周延體貼的思慮,原來報上名字與招呼語已然退了流行嗎,失笑之餘不禁這樣想,卻遏不住心頭泛上的一股暖。

 

「我記得妳說過妳家窗戶看出去有山,有流星的話記得許個願,什麼都會很好的。」

未等她答話,簡筠逕自而不失禮貌地繼續說道,毫無冗詞贅字的談吐,每一字句宛如都能觸碰至心底,不經意透露的訊息總能讓席瑚察覺自己的每一話語皆有被好好聆聽。

 

是如此過分讓人鼻酸的重視呢。

 

「對了,近期有個古文物展……能為我空下明日嗎?……當然,妳如果已經有安排的話,我自己一個人也是沒有問題的。

留予她一個停損點,究竟簡筠是如何於狎弄(並非貶意的)及誠懇間取得極致高明的平衡點,席瑚從來也想不透摸不盡,只知曉自己望了眼行事曆上空白素淨的格面後,應聲之快讓自己也訝異。

 

「沒有安排。嗯,沒有。」

隨後她聽見簡筠幾不可聞的笑聲零碎,他該是眼角上彎的吧。她暗忖。

 

於焉接連飲下肚的血腥瑪麗頓時香甜更加,墨水筆再次拾起時胸口過度平靜的喧囂教她落筆之順猶如天助。如何能讓墨水接觸紙張後不有悔悟,她曾為此焦慮而最終仍因原生的、喜愛敘寫的本能而接納得再三思索方落筆的過程,此時恍如本該是如此,僅因無需修改潤飾那已生成的字句。

那最足以真摯道明當下之感的赤裸記錄。

 

 

席瑚看見簡筠朝她招手,隨後勾起笑容向這兒邁開步伐。

簡筠步履輕如風最終落定於她眼前時,她便想腦中一瞬乍現的想法過於少女,卻是真實不容置疑的想法。

太過灑脫漂亮的人了。  

已無法述說更多,恍如雕塑般的漂亮瞳孔與合適衣著,行囊簡易得更添一抹俐落,灑落縷縷光於肩頭及側身,教簡筠譬如水墨揮揚成形一簾潑墨山水,可擁涵遠勝山水瑰麗之清豔。

 

「準時抵達呢,真好。」簡筠淡笑說道,盯著手錶指針的目光專注而愉悅。

 

「嗯。」席瑚頷首,隨後尾隨著簡筠的背影朝著目標地點出發。一路上兩人無話不談,確切說來席瑚並未留心身旁匆促循逝的景物,反倒是將專注力全然投注於與簡筠的對話上,並意外發覺縱使簡筠皆是隨意起個話題卻皆能精闢而自有見解地侃侃而談,於焉她敬佩而好奇萬分。

 

「你好像對任何事物都有涉獵?」她問,直瞅著對方碧綠雙眸一如清泉,只覺自己總在每次同簡筠的交流中知識更為增長,亦激起她去探求疇昔未曾留心的細節關鍵。

 

「沒有,我還淺著。只是不太喜歡有不知悉的事物在面前,想讓自己也能踏入那些領域,僅此而已。」

大抵簡筠便是如此一個人,以本身對外在的無窮知慾感染他人,縱以內斂深化自身的鋒芒亦仍無法不著痕跡地全然抹滅,不時流露於談吐間的智慧及那無從說起的口吻猶如命定,一雙碧綠澈瞳靈動至此,常讓席瑚產生簡筠使以靈魂去交談,以生命燃燒除褪於世的一團混沌難解。

 

「這樣很好啊……不像我只偶爾對上心的事物抱持著十分熱度,若是熱情退了或並未那樣吸引我的便是三分熱度,說放便放可無法堅持的久……」她低語如喃喃,聲音卻不大不小恰是傳過簡筠耳畔,只見他眼神一凝,卻仍是脣角帶笑。

 

「你聽來或是歪理,我心中卻找到了自己的一方定位……沒什麼不好。」只見席瑚勾起笑容似是對自身複誦,雙眸卻不卑不亢地瞧向簡筠,瞬刻簡筠便知曉從來她都知道他有聽見,可興許是那樣的低語如蚊蚋,一人方能對另一人傾吐從未想過的事物。

 

他不點破,僅是笑答:「是沒什麼不好。其實於各方面而言妳都比自己所想的厲害許多……我常不留神便被妳一套自我見解的哲理弄得回頭還得反覆思考幾次,只是妳不知道而已。」

 

神情懇切至此讓席瑚不容懷疑他的認真,於焉笑道,「是嗎?」

 

隨後簡筠不再多語,只是在到達目的地前偶不時與席瑚天南地北地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物,稍嫌沉重肅穆的話題貌已在此次行程中告止,兩人默契猶如天成,皆不欲對彼此展露太多個人思維,但凡對不甚熟稔的人交心過深,主觀意識將極易無從攔阻地於不自覺中默化他人,可有些想法與見解,需以一定程度的執著去捍衛方能成立。

彼此的空間,如此而已。

 

跟在簡筠的後頭時席瑚從未欲同他並行,雖有幾次簡筠主動停步等她上前,可卻在她一句:「我喜歡從後頭看人。」為由只得無奈地接受,論席瑚自己亦說不清這種想法,可她從來便是喜愛在後頭凝視他人及眼前事物,怎樣也不願有人於後方直盯著自己暗自打量。

 

直到簡筠的步伐頓然而止,回首望向她的神情笑意盡現,「到了。」

 

凝視著眼前的建築物停頓幾秒,隨後席瑚淡然笑開,「……謝謝。」

 

已有些陳舊斑駁的外身棕褐無光,卻在在繚繞一股古色古香之感,宛如中古時代方能瞧見的城堡外觀,縱不偌大卻也悠遠寧致,儼然一股不容動搖的穩健。

 

退後至與席瑚並行,簡筠輕拉脣角,「前幾天想起先前曾聽妳說過的歷史,便想說妳一定會喜歡這裡……確實是有古文物展沒錯,只是先帶妳來這看看。」他頓了頓,「先做點行前的心情沉澱也不壞,不是嗎?」

 

「是。」

 

片刻後席瑚早邁開步伐,朝簡筠淡笑後便逕自推入大門,循入長廊。

徒留簡筠一人凝視著席瑚的背影,笑意淡淺而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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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念先到這邊囉,再來的還需要一些時間嘿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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