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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翻身,脣角帶笑。

使勁啃咬他的背脊,處處暈開的嫣紅隱約暗示前一晚兩人的纏綿與激情。自腰際而上,古銅色肌膚在她指尖下觸感滑順,沿著鍛鍊結實的身材撫摸,她滿意地嘆了聲,眼底充斥欣賞與留戀。

 

「早上沒有事?」她問,呼出的氣息噴在男人肌膚上,傳來反射性顫抖。本來深眠的男人被她靈巧的舌尖弄得半夢半醒,聽見問話嗯了一聲拉過棉被就繼續入睡。

 

「不回答?」戳了戳他的背,精心修剪過的指甲有些刺人。

 

他不舒服地唔了聲,隨後才緩緩睜開迷濛中帶點茫然的雙眼,發愣似地凝視她。窗外強光灼熱張狂,刺入眸底時讓他下意識輕搧眼睫,焦距終於對上她的臉。

「……沒事。」

 

──很大的落差啊。

她淡笑不語,掃到床旁鬧鐘指向的時刻,時針直直對向一的羅馬符號,瞇了瞇眼,發現醒來又是一日的午後。總覺得時間這名詞在胸口跳躍的次數呈現暫歇狀態,卻無可奈何之外熟稔於過分麻痺。

唔,也不是不好。

不再依偎男人溫熱的身體,赤裸著身體便翻下床,凌亂的被褥印在她眼底正常不過,隨手拿起一旁的菸,她抽得自在。

 

「……妳還沒戒?」男人沉柔的嗓音很輕,在偌大的房裡卻清晰無比。

 

轉過身挑起細長的眉,脣邊吞雲吐霧的悠容讓她如罩在一層幔紗後頭,神情難以辨析。「不,我早戒了。」

 

「那現在是抽什麼勁?太感傷還是太懷念?」

 

她淡笑不語,心想這人恐怕沒發覺自己的神色越發深沉,讓人心驚同時迷人。……果然如一頭獅,只在剛睡醒時才活脫是隻小貓。

 

吐了一口煙,喉頭許久未碰的味道嗆得她難受。

 

「你到底幾時要付錢?……負債太大就沒人要信你了。」轉了個話題,她不太想告訴他自己忽然回頭想念菸味僅純因看見他太過放鬆的睡姿而突然其來有點悵然,更沒由來地懷念起曾經輕狂的日子。

明明逃離了泥沼卻意外懷念。──分明是自己找洞跳呢。

 

男人緩緩從床中央挪到一旁,伸了個懶腰後甩起一頭棕髮,走下床時步伐帶點沒睡醒的蹣跚。

緩吞的動作看得她心底越發煩躁,也意外安心,說不上來的氛圍如同他們已經共同生活多年似。

 

嘴角似笑非笑,一把攬過她身子的手臂同樣結實,頭埋進她清香的髮間,聲音有些悶,「……沒錢。而且沒人信我也沒關係,反正妳不會拋下我……嗯?」最後還是把語尾上揚,明明口氣裡的自信溢得讓她失笑。

 

抬頭對上那雙清澈的眸,原先還想嘲諷的話語突地沒了下文,她輕柔吻在他脣邊,任他的手環緊自己腰際。

 

「嗯,不會離開吧?但欠的總是得還的。不然你是想看我餓死?」

話語尚未飄入氧氣分子中,便感覺對方反主動地侵略起她的脣,灼熱覆上偌大柔情,讓她一瞬間腦袋全然空白。

 

(二)

 

霓虹閃爍,喧囂四起。

熙來攘往的人群魚貫游走於各個街頭,堵塞住全數或能喘氣的間隙,把新鮮氧氣分子擠得四處竄逃,宛如城市牢籠,形形色色的身影皆為困獸之奴。

 

漫無目的地晃蕩於街道,本該恰如其分的步伐放得極慢,循入條條巷弄,漆黑無光的環境卻勾不起懼怕,和巷弄外喧囂大道如出一轍,是通不了羅馬的敗者之墓,僅視他們同等虛假。

 

平摺卡其色束褲和寬鬆運動帽衫,凌亂棕髮及深邃五官,你雙手插於口袋,儼然一副街頭紈袴。

寸寸燒灼目光不時拋自於擦身而過的陌生面孔,有些著迷於你出色面容及略顯滄桑的成熟氣息吸引,抑或單純鄙夷你看來不過為非作歹的可悲存在,而你對如斯隱於表面之下的事實反倒自在如流,僅純然放空思緒地向前走,如此過於背離喧囂軌道的失序,意外裹上了寂寞名詞的定義。

 

驀地,你瞧見對面氣氛和樂牽著彼此手的三人家庭笑意直達眼底,沒由來思及今夜似乎又是耶誕,而你卻是再一次目睹完自己雙親並非初次的激烈齟齬。

──都幾歲的人了啊。

你輕哼一聲,脣角笑意卻冷得嚇人。

 

直至紅綠錯雜的大道步至盡頭,隱身於另一條的巷弄前,迥然而異之處便是這條巷弄前方明亮四照,而後頭卻漆黑如池墨、靜可聞針落。

怔愣躊躇著是否該踏入,最後你決定賭一把邁開步履,運動鞋啪搭啪搭地響在水泥路上靜得讓你恍若嗅著陰森氣味過分濃厚。

 

你險些失笑,想著這世界若就此放蕩而逝,未嘗一種損失。世上失了你一人,運轉常軌亦不因此停歇,眾人依舊度過the creature of habit的生活,在你來我往的談話間笑極悲極,抹去眸底的虛偽肆意,努力扮演好生存於世上屬於自己的戲子。

──如你可悲的人生。

而這樣的你不過就是個看來厭世而離經叛道的甫成年慘綠,心智未臻成熟便已先行唾棄萬化,從無人試圖去揣摩出你僅是渴望被愛,純粹而奢求得過分。

 

興許疇昔十九年來流光落差之距可比天地,使你竟是連如何表達都忘了知覺,在衰敗器官的掙扎之前。是啊於外你便是鶴立雞群、人中蛟龍而彼眾羨煞,於內卻連欲一夜好眠都難以成願,可你不願仰賴百般信仰,因你知曉終焉早定,那迷途茫然抑鬱並無法藉助外力舒緩什麼。

──也好。

你想,至少永不叛離自己的人便是自己。

 

 

步伐每邁開一次,光源更消褪些許。昂首而望,涼風習習拂過頰面,夜晚哪來成群輝映星光呢。

呼出的氣息緩慢成煙,暈散你細緻面容帶上憂鬱的愁,眸前模糊如霧,卻已失了衝動釐清任何,總說與己有距離之物方為最美,你在嗤之以鼻的同時竟是掩不去那心底認同。

 

赫然間,抬起的右腳如硬生生地踹到物體,說硬卻非、道軟亦不是,你斂眸一望,卻撞見蜷縮於角落的身影。只見那身影低下的頭深深埋於弓起雙腳間,長髮披散於肩頭,你暗忖是個女人。

 

「不好意思。」不想與她牽連任何關係,你匆匆想提腳走人,卻險些摔倒地踉蹌一步。

 

「等等。」只見她緊扣你的足踝,裸露的手臂白皙且線條柔順,抬起黑眸瞬也不瞬直盯你瞧。

於是你垂首,望見她眼底狂燃的火簇,不知其所以然地起了興趣,索性居高臨下漫不經心地晃盪目光。

 

「一個晚上。所有你想要的事情都可以。嗯……但是要錢。」乾啞卻清亮的聲音徐徐道來,方聽見你以為這是玩笑,卻在看見對方認真神情時知曉自己真是遇著路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那種女人。可明明字句該卑微無比,她的語氣卻強硬地讓人吃驚,眼底的厭惡與不甘毫不收斂,反而直盪盪地瞅著你,如本意便是想讓你為爭那一口氣答應似,變相狡黠。

 

你怔愣不過幾秒,隨後淡然開口,「為什麼?」

 

女人站起身,纖細的身軀懸掛寬鬆T-shirt,深藍熱褲擋不住一雙修長美腿,身材好得教人稱羨,昂首後印入眼簾的臉蛋清秀中帶點豔麗,你不否認她確實擁有能讓男人輕鬆折服的異國風情。

 

她側首想了會,雲淡風輕的口吻恍如聽錯,「味道。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這是我的第一次,不想隨便找個人就解決了,但我很喜歡你的感覺,嗯……但我想你大概還小吧?十八歲?」

 

她哼了聲笑意張狂,讓你下意識宛如走入她掌心,卻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於是你自忖沒多大關係,反正他人口中的無悔青春你多得可憐,如此瀟灑一次說不準能在黑白無光的底片上曝些光影。

 

抿了抿脣,回望她漂亮雙眸,你笑得灑脫,「十九。沒有是沒有……但我身上錢不多,幾千塊夠嗎?」

不欲追問她話語的真偽,或明明她擁有此等容貌卻為何淪落至此,僅是隱約夜晚徐風拂過之際,鼻頭嗅進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菸味,與自稀薄月色下瞧見她硬傲神情中難以匿藏的脆弱。

──就這樣吧,你想。總歸你們皆是在社會鞭韃(無關家世背景與個人價值的)下難以生存之人,湊在一起興許能多些變化,抑或便如此攜手墮落也罷,會替你們悲愴淚流者必是寥寥可數吧。

 

她頓了頓,卻還是點頭笑開。「沒關係,總歸你得還清的。」

 

牽起的掌心溫度恰好,輕微近似於無的顫抖被你巧妙察覺,下意識將她擁入懷,耳畔廝磨的甜蜜是欽羨已久曾經的童年幻想,「在那之前,妳就先乖乖待在我身旁吧。」

 

爾後你攜著她再次躍身於燈紅酒綠的喧囂繁華,儼然一對交往多年的情侶。

陪她逛入一間又一間店面,聆聽四周清脆吟詠耶誕的聖歌旋律,你帶她吃遍美食,直至兩人腳痠了累了,路上人群都因深夜而逐漸散去,你才與她隨意找了間負擔得起的旅館訂房。

 

一路上她幾番想詢問你如此的舉動意義何在,卻總在你淡笑說要開始前總得營造些氣氛等的鬼話下止住,實則你不欲告訴她,擁著一個人毫無心機的笑與樂對你來說已算奢求。從來你應有盡有,而如她般自初始便令你有著迷的人還屬初次,而在她不經意流露的生動顰笑間,你想你會願意為她奉上世界所有。

──天,如此荒誕。

心靈充斥著什麼你無以言說,僅是瞧見她在進旅館前一抹幸虧並非被耍了的神情,便親切無奈得愛憐起這女人。──啊,歸屬感。

 

「好吧,總之我先去洗澡。」

 

你訂的是間單人房,在她問起時你聳聳肩說怕錢不夠買她,所以當省則省囉。她聽完只是用複雜神情盯了你半晌,隨後拋下一句話便轉身拎著方才你買給她的衣服走入浴室。

──水聲嘩啦。

 

緩長地吁了口氣後成大字型地攤在床上,柔軟觸覺讓你一貫緊繃的背脊稍稍放鬆,浴室傳來淅瀝聲響而你嗅到飄散而來的沐浴香氣,卻半點也勾不起本身欲望,僅是單純斂眸神遊,感受著與陌生人生命交會的滋味。

 

最後她僅圍著一條浴巾走出來,美麗線條與有些濕漉的髮絲襯出姣好身材,你下意識吞嚥,隨後瞧見她款步而來,神情卻平靜得譬若視死如歸。

你不禁失笑,想著如她般帶刺的玫瑰要不是遇著了自己又該如何啊。

 

「過來。」你早已變聲完的嗓音帶點沙啞,卻沉得好聽。

 

她愣了幾秒,才足尖點地移近你,「記得,不許結束後拍拍屁股就走人。」

 

那神情活像隻帶爪的貓,張牙舞爪地揮動實則肉圓圓的掌,極欲嚇阻敵手而深不知僅是徒勞。

 

你環住她,迷人香氣撲鼻而來,埋進溢滿清香的髮間自己笑得傻氣,「我不會對妳怎樣的,今晚謝謝妳,我很高興。……嗯,不過錢我還是會付,所以不用太擔心。」

 

她怔愣片刻,神情寫滿疑惑與恍若被戲弄的憤懟,「……為什麼?這樣對你半點好處都沒有。」

 

你卻只是嗯了聲輕撫她的髮,笑意直達眼底。「只是想找個人解解悶而已,恰巧妳很幸運呢……快睡吧,暫時忘記那些麻煩的事情,悶著會得內傷的。」

 

你想,這便是終焉。

從來你都不想趁人之危,何況如此一個漂亮的女人,應該也比你年長不了多少,卻得拋頭露面在街上,而那份酸楚你只能暗嘲自己無從體會。

 

赫然你像是憶及什麼,臉上頓時鬱結一片,「那個,如果我手頭臨時有點緊,可以分期付款嗎?」

聽見你沒頭沒腦的問句,她忍不住笑開,白皙面容多了些許紅潤,黑眸仍不避諱地與你對看,僅是你已巧妙察覺某些防備正逐漸瓦解。

 

「……不可以太久。」最後,你看著她眼底氤氳出的笑意,總算是聽見她的應允。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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