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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月青燈,時過三更。
  行雲軒內,男子負手立於玄石桌畔,似海目光照見山中月色清冷,復望遠處重巒疊嶂,山峰之巔雲霧繚繞,夜雨幽靜,萬籟俱寂,不似人間。

  頻頻回望來此處的必經之路,男子剛毅面龐水波不興,不著喜怒,惟在心底估摸盤算著待會兒見著常染時該說些甚麼,該如何談起自己鑽研數年的自創心法已然練就,而她又會給予自己怎般的答覆,是會替他歡喜得不能自已,抑或僅同素來那般,揚了揚脣便算帶過?

  正思量間,突然聞得極遠處竟有破風之聲直朝此方而來,聲響雖小,然聽在北安道耳裡卻是明晰顯著,他一個念頭驟現,便疾速躍至行雲軒外,躲避於山石後頭,瞬息間便將氣息隱了下去,不語不動,打算一探究竟。

  心下暗歎這竊聽之舉,著實非君子之為,然不等他反躬自省,風疾影快,北安道自側方望去,果真見得忽有二人身影驀地閃入行雲軒內,許是功夫了得,二人動靜幾不可聞。

  劍眉一挑,望了望遠處石階如洗,檐雨如注,北安道笑想這冷雨瀟瀟的夜裡,怎麼,月蓮教的弟子們不去好生歇息,竟還有著如此勤勉不懈之人特意來這偏僻之處切磋功夫不成?

  念頭方出,他登時兀自搖首,暗忖自個兒不過一作客之人,管得太多,便是踰矩,凡事同他無關的,兩袖清風乃是上策。此次無憑峰一行,他攜同常染及于衍遠涉漫漫千里,特意來這終年雪峰,為的可是尋得故友把酒言歡、對月笙歌,而非同現下似活像個見不得光的。

  愈想愈不願長待於此,北安道一個回神,便欲悄無聲息地離去,孰料他方要動作,忽聽一極其熟稔的嗓音徐徐而道:「離鵲,我交代你辦的事兒可辦妥了?」

  聞得此聲,北安道倒真有些意外,只因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這無憑峰眼下暫代的東道主、自個兒的拜把之交、現任月蓮教掌門次子木笭風。
  北安道聽他嗓音恰若平時那般冽寒似刀,不禁莞爾,直想既不是弟子們之間彼此交流,又趁這黑燈瞎火的時辰碰面,莫不是教中新出了甚麼天賦異稟的人才,木笭風為避人嫌,方私下尋來好指點個一二?

  雖是疑問重重,然北安道思緒卻是極其清明,暗忖這月蓮教獨門的燃冥心法並非外人應該曉得的,他當即朝外無聲移了幾步,然下一瞬收入耳裡的話語卻教他猛然一頓,渾身震顫,神色霎時變幻莫測。

  「二師兄儘管放心。」只聽得另一聲音恭敬答道,然話語間依稀夾雜著幾分自得,「弟子已將東西安入北少俠暫住的碧池閣內了,屆時掌門及大師兄一死,罪證確鑿,辯言無據,便是北少俠這等高手定然也是難逃此劫,包準他這無極少主的名號一旦盡毀!」

  「辦事利索,不錯。」木笭風得此答覆輕哼了聲,心底極是滿意,然片刻後眉心稍擰,略一沉吟,便道:「後日之計必當萬無一失,你且記牢了,除你之外此事絕不可再讓他人知曉,屆時如能辦得妥當,待得掌門之位歸我之時,便是你平步青雲之刻。」

  「有勞二師兄了!」被喚作離鵲那弟子得此重諾,雖不敢抬首迎上木笭風一貫教人心頭發麻的寒目,仍喜不自勝地朝他拱手答謝。
  然似是驀地憶起一事,離鵲止去笑意,忽朝木笭風再近半步,放低聲響道:「二師兄,弟子尚有一事……不知可不可說。」

  木笭風頷首,「直言無妨。」

  「二師兄可知近來武林間多了不少訛言,說是這北少俠當真不愧金老前輩封予的無極少主之名,似是早已練就我流心法,不日便將自創門派廣招弟子?」頓了頓,雖惶懼著可能失言,離鵲仍道:「二師兄素來作事細心,敬小慎微,是以數日前便邀了北少俠等人來我無憑峰作客,可百密必有一疏……既是于少俠及常姑娘亦隨行而來了,師兄可要再防範些?」

  離鵲這話是愈說底氣愈不足,他本秉著提醒之意,然他每落一句,木笭風面色便更深一分,他見著急如火燒,索性心一橫道:「弟子的意思是……師兄反正已算計了下去,不若在于少俠及常姑娘那兒也下些功夫……弟子聽人道北少俠同常姑娘情投意合,實一神仙眷侶,如是計使得好,北少俠想必……」

  「住嘴!」不待離鵲將話接完,只聽木笭風倏地冷聲一喝,他身旁磚面頓裂一道深坎,離鵲嚇得踉蹌跌退,雙膝立即跪了下去,訝異之餘早驚得冷汗涔涔,渾然不知究竟如何會惹得木笭風氣惱,只一個勁兒地喃道:「二師兄莫氣……弟子駑鈍失言,不敢了、往後不敢了,二師兄寬宏大量,莫與弟子計較……」
   
  「混帳東西!」見他這般趕忙領錯,木笭風眼底卻是寒光不散,殺機滿溢,然他右手一揚,不待以掌力催心,登時憶起此人方有用處,這才壓下心頭恨意,輕蔑冷哼道:「非你的事,你莫要碎嘴!我同你說過幾次了?多說多錯!這般不長記性,哪日掉了人頭再多的好處你也無福消受!」

  「弟子知錯、弟子知錯……」離鵲伏身長跪,渾身哆嗦,直至聞得一聲滾時方如釋重負般地倉促而去,不願亦不敢多加稍留片刻。

  離鵲前足一去,木笭風遂步至石桌畔逕自坐下,遙望外頭夜色蒼茫,清如墨洗,憶起方才與離鵲的談話,他黢黑眸子微微一縮,按捺已久的恨意終是流轉開來。
  只見他隻手忽地重重拍於玄桌上頭,咬牙恨道:「北安道,我好你個北安道!無極少主又如何了?練就我流心法又如何了?後日之罪,我定教你百口莫辯,便是染兒亦護不得你!」

  「待我成了掌門,屈屈一個于衍,亦莫怪我翻臉無情!」放聲長嘯,木笭風面目猙獰,渾然不見平時豐神俊朗的模樣。只見他掌風一帶,輕易便拂去了行雲軒裡一貫長燃的青燈,霎時天宇無光,他遂帶笑而去。

  山石後頭,北安道見四下無人,再是寧寂一片,這才凝身靜立,不再藉以地利遮掩身形。
  方才聽聞這驚天動地之事,自打開始的錯愕憤恨,至後來的了然惆悵,他最終惟有散漫一笑,意外發覺自個兒竟是有些歡喜慶幸的,好歹著木笭風沒將于衍及常染連帶著算了下去,如是這般,來日他也不是不能留予他一條生路。

  昔年燒黃紙,斬雞頭,彼時他倆皆是意氣風發的男兒,又如何曾想那日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重諾,如今不過滿紙荒唐言,甚麼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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