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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成海,郁郁葉青,半山碧色。

閑懶遙望遠處天色漸亮,霞光破雲萬丈落,墨夙降脣角勾起笑意,佇立於竹海間惟一為著賞景而築的碧青亭內,負手而立,姿態清逸。

 

「十七年了,這娃兒的身子真心折騰人。」他輕然歎息,秀朗眉目間猶散不去大病初癒的疲憊蒼白,然那雙澈眸此刻光彩流轉,琉璃如碧。

語落之際,他輕撫左耳後隱然躍現的赭紅紋痕,修長指尖緩慢描出那奇特輪廓,直至驀然而起的燒灼之感燙得他不得不收手而回,他這才作罷。

 

「慕竹。」回身喚道,他看向正為他傾茶入杯的溫婉女子道:「我若說我不是從前那人了,妳信不信?」

 

聞言,慕竹那本先穩妥斟茶的素手一頓,片刻後便聽她嗓音如黃鸝輕轉,悅耳恭順:「二少爺……您風寒方癒,身子骨猶弱,有什麼記不清楚的倒也不打緊,白神醫說您這是病拖得久了,可若果多加休息,過幾日便無礙的。」

 

墨夙降聽見這話,眸底神色不明,卻見他展顏而笑,「是了,妳不信。」話方落,他遂走近石桌,待慕竹將瓷杯舉抬起,修手一抄,那盞熱茶便已穩妥落於他手中,「可妳說得是,這病過後,我真有許多事情記不大清了,不若妳同我說說如何?」

 

聽他這般雲淡風清的話語,慕竹卻是驀地眼眶泛紅,不敢抬首望向墨夙降,硬是逼緊著自己不教淚水輕易轉落。她來年便滿十三,服侍墨夙降早有四載之久,從前的墨夙降待她一直極好,為人更是溫潤雅致,暖若東風。

 

然數十日前不知緣何,墨夙降染上風寒後自此一病不起,直至昨日方醒來。可當榻上那人睜眸迎上她的關切目光時,不過頃刻片瞬,慕竹便曉得如今的墨夙降不若昨昔了。到底因由是何,她言不上來,縱使是那神仙妙手白神醫亦說這記憶紊亂乃是正常,可慕竹便是覺得,眼前仍然如從前般笑意盈盈的墨夙降,那眸子深處實而是清冷無比。

再也不同了。

 

正出神間,驀地面頰讓人給撫上,慕竹嚇得猛然抬首,便見墨夙降不知何時早步至她跟前,她卻是未曾察覺。

輕柔以指尖按於她右眼臥蠶之處,見她梨花小臉上那止不住的惶然神色,墨夙降默然半晌,最後歎息道:「妳別哭,不想講便罷了。我去竹林間走走,妳將這處收拾收拾,先回臨淵居吧。」

 

聞言,慕竹卻是一個勁地搖首,道:「大少爺吩咐過,慕竹必須跟著二少爺的。」

 

 

  墨夙降失笑,直道記憶中的她,到底不該是這樣的性格。如今他的神識已然恢復,與先前那十七載當然有所不同,是以她待他便不像從前那般肆意輕鬆,可從來慕竹認識的人,便只他一人而已。

 

心中思緒動得飛快,墨夙降指了指外頭那片不著盡頭的竹海道:「大哥說的這般重要,我說什麼便都不要緊了?妳且去吧,若是真不放心,一個時辰後再來尋我便是。」

 

語畢,見慕竹仍想說些甚麼,墨夙降索性頭也不回地朝碧青亭外而去,徒留末了一句話,讓她霎時間止了所有難過情緒,怔怔地見著他背影猶是回到昔日,再反駁不了半句。

 

他喚的簡單輕巧,卻恰恰是觸及慕竹心底最軟之處,「竹兒,休要這般不聽話。」

 

 

自碧青亭出來後向西而行,漫步於離離鬱林間,目光所及到底便是未能有個準確的方向。墨夙降深知此事,卻毫不介懷,畢竟這青竹似海再是闊廣無邊,亦不過這一偌大洗硯谷的後山罷,而他之身分,卻不僅僅於這聞名江湖的染墨樓二少。

此乃第十劫。終是讓他熬來這最後一劫了。

 

負手閃過凌亂雜生的綠竹,墨夙降笑歎凡人這螻蟻似的脆弱歲月稍縱即逝,屆時歷劫完滿,他惟盼能做一無憂無慮的散仙,逍遙自在,愜意自得。嘗過此次教訓,爾後便是千百萬年,他也絕不再觸那天帝的逆麟,將亂引到自個兒身上,甚讓素來惜他護他的師父蘭煙上神猶免不了一罰。

他本乃仙界裡的無遙上仙,因錯得歷十劫完滿方能重歸天庭,位列仙班。這十劫說來輕巧,歷來亦非困難,是以九劫過後無遙想得輕鬆,下凡此次不求名留青史,不求縱馬沙場,只圖個安穩日子以度百年順遂,便是上佳。

 

孰料他何事皆料得準確,無一不差,勘勘忘了他師父蘭煙上神同司命星君素來看不過眼,第十劫下凡為人,便讓他搭上了這麼個氣虛體弱的身子骨,更不知緣何,他無遙上仙的神識竟被封於墨夙降體內,沉眠十七載,相伴左右。

迄至數日前命懸一線之時,那聞人道神龍不見首尾的白神醫竟是不由人招,親入洗硯谷,妙手回春外更通他經脈堅實,一改孱弱之態。

 

此甚,彼日甦醒,無遙發覺自身竟是神識全回,憶起上仙之身分,同那迢迢流光之事鉅細靡遺。然到底是歷劫之途,如今他暫失仙法,肉體凡身,縱留存了記憶不滅,卻猶是這染墨樓二少的身分,同之前差不得多少。

 

神識既回,便當是不需藻飾,自有風儀。他漫漫仙史間逐年積月從而形成的習慣如何能是這須臾十七載得以替代之?是以從前單是墨夙降時的溫潤清雅,如今終是盡數洗去,只留一派清冷,無情無慾,無悲無喜。

 

墨夙降本是他無遙,有他無遙方是墨夙降,只歎慕竹喜愛的那暖若煦陽之人,他終是給不起了。

可那也不如何要緊的。

到底此世他猶是墨夙降,今後之事,尚有時間再行打算。

 

下意識勾起脣弧,輕淺如繪,正思量間,墨夙降抬首,便見不遠處那巍峨樓築恰是染墨樓臨淙居所在,他憶起其居之主現下雖說不在谷內,猶是斂了心神,直朝前處而去。

然驀地一陣細微聲響自旁側碧竹間傳來,他心下生疑,留心看去,果真見得一陌生面龐同般回望於他。那人一襲紫裳,面目俊朗,渾然蘭芝之姿、翩翩雅致之態,此時那人目光直凝於墨夙降身上,不曾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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