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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轉眼時過半月,已入孟夏,草原廣袤遼闊,雖尚有春和景明的盎然煦意,四月時節卻而更常驕陽似火,大熱煊赫,燋金爍石,唯有薰風南來,偶能一解暑氣。

  於這半月間,伏遇總算將身上大小傷口悉數調養完全,而許是重雩此些年已少有如他這般的意外之客──到底半百載來亂世光陰,諸國與諸民族之交無不皆是帶有目的為之,我無爾詐,爾無我虞──是以當越離派人私下再前去打聽探查,確切了伏遇背景一如他所言後,遂放下心來與他來往交流。

  起先唯是對這嬴國聰穎貌美之人備感興趣,直迄驀然回首,才發覺單是地北天南也足夠他們談上幾日幾夜。越離明白伏遇黠穎多才,卻不曾料及他能出色至此,錦心繡口,辯才無雙。
  且最為要緊的是,他足夠細膩溫柔,但凡說及與重雩用語亦或民情有所差落之事時,並不避重趨輕,而總換言為例,惟求曉悟。

  他會道:「不明白也無妨,重雩王胸中所懷、心中所存與那些文句溯其根本皆是同源。伏遇不似重雩王,能領兵征伐,經歷長智,以前事為後事之師,而僅能自書中習得學識,說來也是可惜……」

  他也道:「可沒關係,現下有了重雩王願與我分享諸事趣聞,伏遇便也不再覺所憾。」 

  這般好之人,教越離晝時處理完族中大事後,近乎是日訪伏遇所在的營帳,同他暢歡,甚不時提及諸多治理重雩之難,欲意讓他出策二三;更於歲月流逝間,私心裡冀望能讓伏遇多了解他重雩是如何的一支民族,如何與天共存,更如何縱馬馳騁於這無垠草原之上,恣意而生,只問俯仰,無愧於心。

  他希望伏遇喜歡他重雩。
  然後他能把他留下。


  越離諸多心腹之一的白芮敏銳多察,早在伏遇於重雩住下十多日後率先覺察重雩王與疇昔表現略有不同。他本想是他重雩近些日子來與庸國關係交惡,重雩王鎮日為其煩憂而不得所解,卻在一日見重雩王自那安置嬴國人的營帳出來後,其周身凌厲之氣竟褪了些許,登時白芮一個念頭倏忽即逝,便覺自己猶若掌握了關竅。

  爾後他深思再三,終為一探究竟而親入營帳與那嬴國人問候交流,末了於出帳時,白芮遂也通曉了一切──嬴國伏遇,如此俊傑,莫說他重雩內當真無人得以比之,便是將其人置放於偌大庸、燕二國內,也絕對是出類拔萃,卓絕群倫。

  如是此般,倒也不怪他王恣意灑脫近三十載,連草原數十民族間最是貌美動人的呼蘭公主都不願迎娶,卻獨獨於這須臾片刻間,便鍾情於此人身上,再難轉移。

  而重雩雖為富有百年歷史的草原民族,卻素來以軍功論之,並不過份介懷所謂傳子一道。是以白芮暗忖,草原之王如失了、亡了,興許還會讓其他民族餓虎撲羊得瓜分個徹底,可如若單是未有孕育後代,許也並非大事。
  
  心下既定,白芮遂曾尋一深夜,於月魄清光之下、同重雩王把酒言歡之際隱晦地提及此事,讓他王切記惜取眼前人,莫要再蹉跎。卻不料,那自十三歲奪得這重雩領頭地位至今已有二十二載,從來只問己心行事,作風實而有些傲然惟霸之人,那夜對著身前炘烜篝火,卻僅是目色未明地道:此事不可。

  「強取豪奪這套若用於其餘男女子身上,大抵時日一長,還能得個日久生情……」彼時重雩王脣角微勾,卻不著笑意,「可伏遇不是。若那樣待他,於他而言僅是莽夫之舉、仗勢欺人,是欺侮、是凌迫,即便本王將整個草原都贈予他,他怕也只會以命敬我。」

  「本王從未這般欣賞過一人、心悅於一人……說來可笑,戰場殺敵、內憂外患,縱是生死一線本王皆從未怯懼過,如今竟卻首次曉得何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執起酒壺,越離大口輪番飲下那清釀薄醨,末了驀地朗聲大笑,似已酒酣。

  可兩人到底數十年交情扶持,待白芮望去,果真只見那偉岸男子一雙墨色梟目緊鎖於他,眼底毫無醉意,神智清明得宛若未曾啜飲過半分金波歡伯,「白芮,你心思通透,能覺察本王的心意,今夜還特意前來說上這些話,不愧是本王的過命兄弟!這心意,本王記著!」

  「可伏遇之事──你切莫插手。」語落,越離昂首向天,月輪銀闕,映著周遭人聲熱騰,歡聲笑語綿延不絕,卻同他們這處如隔涇渭,地壤天別。

  南風輕拂,離離鬱草順勢而偃,半晌過後,白芮這才若有似無地聽他王淡聲道:「情之一字,總歸是難。」

  「……本王不願勉強他。」

  聞言,白芮不由歎息,失笑他重雩之人素來直爽率然,他王越離更是當中翹楚,此刻卻會為另一男子斂了那颯然快意,百煉鋼化繞指柔,說的莫不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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