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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還真是不予人轉圜餘地。

  邊回憶著方才與大哥青季的對話,青虹邊自正殿而出,款步行過空幽的迴廊,路途間他細細推敲著午後二人的逐字逐句,總覺有些許地方不甚對勁,卻始終說不上來是何處出了差錯。
  最終百思無解,他也未再多想,只緩下了自踏入戰青峰來便強偽出的神色,任憑如水的眼角起了顫抖,而連青季都一度感到愕然的那份淡定從容,亦早煙消雲散。

  在北漠向器仙習藝的時歲間,他被收去了仙力,以與凡人無異的身軀、無所積累知識的狀態拜了師,而後一熬便是百載。頭五十年過去時,青虹已然熟記所有與鍛器練寶相關萬千術式,甚單憑著自身的卓然穎慧與領悟力同人界的修真者般為自己擇了修仙一途,而後隨著境界愈加提升,他所鍛造出的寶器等級亦是愈高。

  在鍛出極品寶器之日,青虹便自器仙那處出了師。
  彼時,他亦不過在人界待了一百三十年。

  極品寶器出世那刻,人界之中,四海八荒無不天地變色,青虹所處的北漠之地亦讓奪目至極的霞光給盡數籠罩,引得人界芸芸眾生或凡人、或修仙之人無不昂首顧盼,只道姝色乍落,蔚為奇觀。
  而亦是在那瞬刻,少年原先被收走的仙力霎時間全數憑空湧回他體內,將過去那段時日來的疲殆虧損活絡新生,自此,仙力重回,哪怕壽元不過六十有餘,青虹自出生始便被賜下的上仙身份亦已復返。

  極品寶器出世後,不僅人界動盪,仙界之人更不可能無所覺察。然青虹憑著當年與青家主談好的二十年之約為由謝絕了由顧管仙、人二界來往事宜的仙者所派來的小仙,執意在北漠多待了七十年──期間對於仙界未曾稍停的催促與勸告,少年一概猶若未聞。

  他只專注地在餘下的數萬個日子裡,以己身的仙力為輔,百般嘗試與摸索,最終接連著煉成了下、中、上品級之靈器,更製出了便是器仙也無以如此頻繁鍛產、質地卻在在幾近無懈可擊的三等仙器。

  ──可如此這般稱得上繼晷焚膏地鍛器鑄寶,總當有個緣由?

  思及至此時,那皓月身影已然行至迴廊末梢,纍纍水榭遂於園庭間肇始朝二側鋪展開來。仙界並無四季之分,每一峰頭自是隨著主掌者喜好而變,是以虹來峰從少年入居那日起,便始終如此般春景常駐,周遭草木郁色濃盛,繁花爭妍,幽清闐寧至了極。

  ──其實真不為著甚麼,打發時日罷了。青虹想。比起要在那人一貫溫柔的眉眼下將自己的心思收斂完全,在對方細緻妥貼的照拂中不曾洩漏絲毫徵兆,前往人界習藝,又能有多難呢?

  垂首淡笑,少年漫然步入庭中亭,落座,斟茶。
  隨後心念微動,面前便是一滿注了他仙力的狼毫,浮空待握。

狼毫驟現的瞬間,青虹亦自袖袍中如探囊取物似、輕巧地便掇出了一環形玉佩,只見那佩身通體赤紅,雖是不大,隱然微泛的瑩潤之光卻足顯其珍貴不凡。而也是瞧著了那殊然玉石,青虹本先鬱黯的面色方有些舒展,他脣角微揚,撫觸著這未曾予旁人道及的極品仙器,目色比之甚麼傲然欣悅,更多的是不著所向的傾慕之意。

  人界中有句話曾云:「何以贈之?瓊瑰玉佩。」這是他在二十稔光陰逝去後,所能鍛出的、惟一一件極品仙器,此物甚離那僅存於上古時代記載中的聖器,不過一步之遙。

  他想將它送予那人。
  作以一個對方婉拒不得、亦無需推託的保命之物。

  心下有了計較,少年執毫腕轉,笑意愈深,而後浮雲驚龍,走筆立成,頓時銀紋流光憑空凝劃出「青霄」二字,可青虹面上卻神色無波,儼然早習以為常。只見那銀紋之字隨後緩然趨近赤石之面,末了竟是與其合二為一,再沒了蹤影。

  ──只那玉佩赫然赤光大盛。

  青虹見狀,即刻點勒出一法陣將異相掩蓋,隨後更是毫不猶豫地自指尖逼出一滴攸關仙者性命的本命精血注於玉石之上,再將一預先煉成的配繩與其契扣,待得赤光漸息,本屬於極品仙器的瓊瑰美玉竟生生被偽著制壓了三級境界,哪怕以神識探之,亦僅有下品之等。

  遺落於人界吞天秘境的上古赤石、北漠九淵之處的縛境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重法陣、以他的仙力讓此玉佩僅對那一人起得了作用,末了便是,除卻這本身便足以保神魂不滅性命不虞、甚能擋下哪怕是天帝的全力一擊外,若哪日、哪日那人真碰上了生死垂危之關,那滴本命精血也能使他以身替之,移轉佩玉者所承受的全數傷損。

  ……這樣便好。

  眷戀地將赤佩復又收起,法陣內外時辰的流逝速度總歸不同,待得青虹離開庭中亭時,早已臨近巳時。他忙取出一道符籙朝外掌打而去,不消多時得知父上母上尚未就寢、甚早在他踏入戰青峰起便於主峰候著他後,少年昂首見天宇無雲,清風朗夜,垂首不由眸色微潤,只迅疾地理好袍裳攜上禮器,駕了霞雲便騰然遠去。

  少年離開得略顯匆忙,是以也未曾曉得,庭中亭的一處山石後頭,許久前方與他道別的青季此刻沉下面容,竟是將他所有舉動收入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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