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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前夜青季臨行前的話語輕描淡寫,卻實而強勢得不容人拒絕。是以哪怕青虹怎般都覺著此次回戰青峰後,總有某些地處讓他深感不對,卻也僅得將疑慮暫壓,率先將那尚不及認名的極品仙器入血過陣,使其真正化作至尊之品。

  爾後他前往主峰拜會雙親,多秩未見,他父上母上因著戰青峰靈氣充沛,長年氣色紅潤、體態康健,神色同從前無異,讓青虹一顆心終是安穩落定。隨後在少年取出早已備妥的禮器之際,那二人先是珍之重之地將其收妥,再是一番肯定與讚揚,旋即肇始關照他於北漠習藝之日可否順心,及近日接手壽宴、在繁重瑣務中可曾顧及得上身體?

  實誠而言,放眼偌大仙界,仙者下凡百載歷練已是尋常之事,並不須如此驚詫,可青虹到底是被整個青家皆置於心尖兒的幼子,彼時見著他淡然穩重的笑容,他母上是心緒交雜,既有欣慰、亦有心疼;而他時任家主的父上惟拍了拍他肩首,向來不苟言笑的剛毅面龐竟帶了分笑意,道:為父當年許諾過你的話,從來算數。而今我兒既已走上了鍛器一途,便當傾力相待,莫要負了青家之名。
  
  此番話直至返回虹來峰落坐於正殿之時,少年這才會意過來。
  可還不及他感念於父上母上的包容與照護,青虹便發覺外頭日色已深,距他與兄長所約的卯時三刻,竟業已近在咫尺。

  ──他一宿未眠。

  隨後天色既亮,時近卯時,幾乎是在那人落足山巔的片瞬,位於主殿中的少年便知曉虹來峰有了來客。心下想著來者當是大哥,萬不可讓青季等候太久,少年是以疾速更衣妥當,心念稍動,人便至了對方不遠處。

  孰料,青虹身形方現,眸神觸及來者那玄色之姿時,登時如讓熾火灼燒,疼得令他只得怔怔佇於原地,半分不得動彈。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怎會是他……

  青虹試想過無數種與兄長重逢的可能,暗忖著哪怕心底將迎來若神魂凌遲般之痛,在面上他多少仍有自信能將情緒悉數斂下,能在青霄與符蘭共結親緣過後,從此退回他本該在的位置上,作回他那乖巧懂事的幼弟。

  可他獨獨沒有料及這般的景況。沒有料及電光火石間在瞧見那人赫然任赤色充斥的雙眸後,他會心尖劇痛,下意識便疾奔而往;會因著不及準備,在對上那人溫柔似水的話語及舉止時,頓失反抗之力。

  「……虹兒很好。」

  任憑對方掌心的溫熱停駐於髮梢、耳畔、下顎,他依稀聞見自己這般答道,惟獨不敢迎上那修眸,只移開了眼,望向旁處生於岩上的一株幼草,見它任勁風吹掃,尚直枝桿,一時竟岔了神。

  方才不過片息的目光交錯,見著那似滿深情的曜眸,青虹瞬間曉得了,以為能維持的鎮定自若、能偽作無事的波瀾不驚,到底皆是自欺欺人。旁人看來寡言清冷的二哥、從來卻僅溫柔待他的二哥……無論有意無意,打最開始,他便毫無勝算。

  那不再遮掩的失落神色讓向來敏銳、本又深知少年思路的青霄心口鈍痛,他細細望著少年那俊秀精緻、此刻卻蒼白不已的面容,滿心深悔著自己先前的退卻所帶予他的傷害──自初始他便從不掩飾對這孩子的喜愛上心,待得這份情感已然質變之際,亦做不到收斂與自制;可當真將人拉入了同自己一般境地時,卻又懼於面對,甚說服了自己打著為其好之名,欲抽身而去?

  ──他活該遭受神魂焚燒之苦。
  ──他配不上對方那純淨如玉之情。

  可原諒他到底自私,仍想彌補,仍想肆意妄為一回。
  
  「虹兒……聽說過符蘭上仙的事了麼?」自嘲地勾了勾脣角,旋即將面上痛色隱去,青霄指腹輕柔地拂上少年眼緣,問道。

  ……符蘭上仙?
  那將與你成親的符蘭上仙麼?

  「昨日……虹兒聽大哥說過了,符蘭上仙如此佳人,想必定與二哥鶼鰈情深。」乍聞此話,青虹並未反應過來,意識過來後,旋即心下更痛,語氣一時便帶上了幾分尖銳。

  話方出口,青虹便有些後悔,可很快地,來自上方的一聲綿長歎息頓時勾起他的注意,他微抬首,便見青霄揣著難言的神情望著他,末了薄脣輕微開闔,卻道出了令他始料不及的話語,「將與符蘭上仙成親之人,是大哥。」

  「大哥知我過幾日便打算下凡歷練,上天界沒個數百載不回,因此想著他將與符蘭上仙成親之事除卻雙方家主外尚無人知,這才出此計策,趕在向天帝請婚、公諸仙界之前將你從藥仙那處喚回,讓你以為將成親之人是我。」

  「可為何……」為何過幾日你要下凡歷練、非百載不回?為何大哥要想盡辦法將自己喚回戰青峰,讓他誤以為成親之人是二哥?

  青虹此刻只覺心緒紊雜不已,素來黠慧聰穎的思路亦全然凝滯,而似乎是明白他的無措茫然,青霄伸手一攬,便將少年擁入懷間,溫熱的吐息旋即散於他耳畔,如歎息似地道:「……因為為兄心悅你。」

  「早在四十多載前,便心悅你了。」
  「不是兄友弟恭、手足情深;而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被那有力的雙臂圈於懷中、鼻尖是數十年來皆熟稔不已的淡香,青虹只覺全然無以思考,一時間,青季那些曾經難以辨析的違和言行有了解釋;而原來……原來他在青霄眸中瞧見的濃郁情愫,從來亦非錯覺。

  ……所以,他不必再擔憂了麼?
  不必再擔憂自己深愛之人會覺得他荒誕不堪、令人生惡了?

  形狀姣好的潤脣被青虹下意識輕咬,自然而然更添了抹絕艷瑰色,恰在此時,青霄將他面頰捧起,是以少年此些細緻的反應便毫無掩藏地被他收入眼底。見狀,青霄僅是輕勾脣角,隨後如先前那數十年的習慣般,掌心覆上他髮頂,動作輕柔地安撫,「沒事了,虹兒,沒事了。」

  對著少年他道,語氣間是不容錯辨的深情。

  「倘若你願意,往後我便一直陪著你。」

  重霄峰上,雨歇,流風起。
  天虹騰,揚於霄

  ──恰得日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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